燕思空心急如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惠妃娘娘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她不过是一介大字不识的乡下小女,没有背景,还生性怯弱,再说她儿子已经是太子,哪有储君去行刺藩王的。
燕思空与许多人一样,怀疑是文贵妃栽赃陷害,文贵妃的爹是兵部尚书,与大内禁卫多有往来,要安插一个人进宫,似乎并非难事,但此事定与祝兰亭无关,祝兰亭为人正派,且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燕思空不宜在翰林院久留,打算晚上再去颜子廉府上拜访,他想着陈霂母子此时必定惊慌失措,真想去东宫安抚安抚他,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
燕思空想到了贤妃,他未来的岳母,也深受昭武帝敬爱,若封野能去求贤妃,在陛下面前美言,定是更有助力。
想到封野,燕思空心中一紧,他已竭力避免去想封野,却还是难以遏制自己,而且,他可耻地发现,比起惠妃,他竟更期待有个借口能去找封野。
他狠狠痛骂了自己两句,真是愚蠢糊涂,且不说他和封野如今已是这般境地,单从那日大宴上谢忠仁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已经能看出昭武帝对靖远王的忌惮。他从前希望封野与他一同拥立太子,但靖远王大败瓦剌后,他希望封家不要卷入储位之争,否则更受主疑啊。
当晚,燕思空去颜子廉府上拜会,问起行刺一案,颜子廉连连叹息,说圣怒正隆,文贵妃又哭哭啼啼,谢忠仁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皇上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与几位大学士同时谏诤,才换来几日的缓期,要大理寺能够继续调查此案。
燕思空又问起查案,颜子廉更是无奈,说那人咬定了是惠妃指使,恐怕是文贵妃买来的死士。而且,谢忠仁还要求都察院介入调查,颜子廉不敢怠慢,要求刑部也介入,如此简单的案子,却要三法司会审,简直匪夷所思,盖因都察院和刑部分别是谢忠仁和颜子廉的党羽,而大理寺公正,谢忠仁在天平之上加了砝码,颜子廉哪能不跟上。
燕思空皱眉道:“这阉贼让都察院介入,形迹可疑,莫非此事他也有参与,怕我们私下篡供?”
“我也有此怀疑,廷尉大人秉公执法,要说服他篡供,谈何容易啊,就算真的能说服他,如今谢忠仁令都察院介入,便也不可能了。”
“篡供不行,那若杀了刺客呢?来个死无对证。”
颜子廉点点头:“这是下下之策,若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先看看三法司会审,能否让刺客改口吧。”
燕思空回府之后,彻夜难眠,他心里充满了忐忑与不安,总觉得此事不能善终。
第二天,燕思空的预感就应验了。
谢忠仁一派的言官——礼科给事中当庭上奏,说年前太子霂往北郊祭陵、为皇太后祈福时,竟传呼直入,北面拈香,行天子之礼,尚未继位便如此无父无君,简直大逆不道。
这一奏折激起满朝风浪,昭武帝气得胡子直斗,当庭传唤太子,与那言官对峙。
太子霂坚决不承认,但那言官却言之凿凿,说太子身边侍卫自然包庇太子,可那日北郊之上的情景,京中早已流言四起了。
那言官并无实证,却敢弹劾太子,而一干人等也拿他无可奈何。
本朝建制,所谓言官,指的是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御史包括在京的和巡按各府道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专门监察朝廷内外的所有官员,六科给事中则监察六部,他们品级大多极低,但有一个统一的特权,就是可以“风闻奏事”,意为道听途说之事,就可以上奏,而不需负责任,且什么都可以奏,不是自己本科、本府道的事,甚至是皇帝宫闱,都可以管闲事。
大多官员,包括皇帝,都烦透了这群穷嚼蛆的言官,却又不能违反祖制,况且,言官是把利剑,人人都有用得着的时候。
昭武帝一怒之下,将惠妃和太子同时下了狱,说要连同行刺案一起彻查。
此事闹至这个地步,大家纷纷猜测皇上要废太子,也有不少矛头指向二皇子,认为此事他难脱干系,朝中一时人心惶惶。
燕思空听到惠妃和太子被下狱的消息,腿软得险些站不住,他扶着门扉,站了良久,才大步如飞地去文渊阁找颜子廉。
师生二人一见面,皆是脸色青灰。
燕思空急道:“老师,三法司可审出什么没有?”
颜子廉沉重地摇头:“果然,那文贵妃已与谢忠仁勾结,今日上奏弹劾太子的,便是礼科给事中。”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个阉人,一个妇人,沆瀣一气,意图谋篡储君之位啊!”
燕思空握紧了拳头:“这阉贼……”他恨不能将谢忠仁剥皮抽筋!
“陛下虽已将娘娘和太子下狱,但大臣们纷纷谏诤,一时是安全的,只是……”颜子廉捂着疲倦的双目,“陛下本就不喜太子,更不喜惠妃,否则是不会单凭言官两三句,就把他们下狱的,那可是我大晟的太子啊,成何体统!”
“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体统。”燕思空急道,“正如老师所说,陛下不喜他们母子二人,一直想另立二皇子,如今皇太后沉疴,已无力向陛下施压,恐怕陛下会借机废立太子!”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颜子廉睁开眼睛,他面上每一道深深地褶皱,都写满了忧思过重的老态,“废长立爱,是倒行逆施,陛下可不能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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