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纯没吭声。文昭公和景武公的盛唐,为何没有谢正纯的……大晏?
秋狝得十一天,第一天摄政王和文武官儿们一起先出城。王修和鲁王府仆人后跟来,到营地都晚上了。本来给王修准备了驴,王修看着驴冷笑,翻身上了边上的骏马。
他骑术是不怎么样,家里穷地连活牛都只见过几次,马更不可能。可他也突击练过几天,拼着被马颠死摔残愣是挨到了大营。
他直奔摄政王大营。一撩开帐篷,偌大的帅帐没点灯,也没侍人。李奉恕一个人趴在案上,月光映进来,正在他眼睛里。王修渴得到处找水,李奉恕忽然道:“你是读书人。”
王修惊奇:“你才知道?”
李奉恕直起腰,坐在条案后边,一身黑甲被泛着幽暗的冷光。他在夜色中看着王修,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大晏李家失望的?”
王修怔怔地看着李奉恕。
他知道摄政王秋狝得碰钉子。他知道大晏的皇家注定不会那么顺。他猜到李奉恕会失望,会生气,会无奈,万万没想到李奉恕会问他这个问题。
大晏帝国的摄政王问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大晏失望的?
文官。武官。
朝堂上吵来吵去打来打去,或者装聋作哑完全不管事。
那么多皇帝从来只是坐在高处看着这唱念做打,官员们就尽心尽力演给皇帝看,两不相欠。从什么时候,一腔报国的血,彻底冷了?
从大晏的文成公文毅公还是襄武公武宁公开始的?
他们说,太祖赐给武宁公一只蒸鹅。然后性情刚毅不屈的武宁公就死了。
民间那么说而已,充满平民百姓神奇的想象。太祖杀伐决断,太宗生杀予夺。大晏诞生起便是天赐的剑,从头到尾滴着血。
王修这天晚上突然明白了。他在朝会上看了那么多天摄政王的神情。摄政王似乎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官们演戏一般打打闹闹——错了,他终归和大家一样,都走眼了。那表情是,悲悯。
秋狝第三天,周烈突然来到营地。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进入了王帐。
王修也在,李奉恕修长的手指转动着一枚铜钱大小的印信。周烈逆着光站着,看不清表情。李奉恕沉默半晌,冷声道:“讲。”
周烈还是沉默。拱卫京师的京营应该是精锐中的精锐,应该是帝国最后的城墙。可是他无话可说。
军官欺压士兵,士兵不堪受辱逃跑,被捉回来砍头示众。军户也在偷着跑,军户更惨,官田被强占,私吞。军户被牢牢地捆在土地上,在家中等着饿死。如果逃跑被抓,连坐一片人。
可是,依然有人在跑。
这种情况竟然比他九边治下更甚。
朝廷批下的银子,京营都拿不到,更何况其他——不提九边,福建沿海,倭寇日益猖獗。
腹背受敌。
在难耐的沉默中摄政王忽然笑了一下。
帐子里光线太暗,摄政王看着微卷的帐篷帘子透出的一丝儿光,低声道:“你们走吧。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走吧。”
周烈没想到李奉恕会这么说,王修忽然有点火:“我们俩忙上忙下,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吗?”
李奉恕停止戏耍那枚可怜的印信。他举着玉质上好雕工精细的印信比给王修看:“你说,摄政王的印信,如今能调动多少人?”
王修一愣,李奉恕道:“没有。”
周烈道:“有。”
李奉恕看他,周烈忽然半跪下:“起码仍有周烈一人。”
李奉恕看着王修:“他是因为忠诚,你是因为什么?”
王修很坦然:“我受够穷日子了。那种,没饭吃的日子。你知道吗?”
摄政王似悲似喜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印信,忽然问道:“知不知道景庙怎么死的。”
王修一愣:“呃先皇是……重病?”
摄政王忽然想起自己逃命一样跑出京城那天。他原来以为不用再回来。真逗。
“是重病,但是没到不治。”
王修和周烈瞪大眼睛,忽然都觉得脊椎上爬过一丝阴冷。
“只是,很多人,觉得他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李奉恕微微眯眼,王帐的帘子又往上了一点,射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一对眼睛上,往外反着光,像一种蛰伏的动物。
成庙是被默认的。景庙的脾气太大,已经破坏了朝堂的规则。玩游戏最不欢迎这种人,他被清除出局。那天晚上整座王城灯火辉煌,所有官邸悄无声息。
王修战栗起来。他简直不能接受,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一直以为伦理纲常把一切都归置好了,他一直这么认为的。
“那,那成庙……”
“九边的事他明白的很,周烈拼着死谏要说的事他知道,我也知道,皇家都知道。然后,他也走了。”李奉恕把印信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站直的王修和半跪的周烈。
帝王似乎可以统领后宫朝廷。但当这些人都觉得应该要换一换皇帝了呢。皇帝,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何首辅刘次辅可以容忍李奉恕胡闹,甚至秋狝都没说什么,因为李奉恕还没动他们的根基。从很久之前起,朝廷就已经脱离了皇帝的权利,和皇帝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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