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是赌上国运,却赌输了的悲歌。摄政王撑着额头,手指顶着鼻梁。何首辅以为摄政王在闭目养神,光线明暗一转,突然发现摄政王其实睁着眼睛,凛凛的目光扎得何首辅一惊。
“大晏还能输得起么。”
研武堂众人沉默。
摄政王一声轻笑:“那就不是赌。这一次什么都不赌,大晏要保卫自己的京师,背水一战,不能后退。”
摄政王观察研武堂。研武堂只是个普通的比较开阔的书房,不是皇极门也不是武英殿那样居高临下,摄政王的视线是平的,甚至有点往上看站立的臣子。臣子们揣测他,他也在研究臣子。
君臣的战争倒是自大晏诞生起就开始了。摄政王刚感慨战事紧急北直隶非常听话,南直隶立刻给他出那么大的篓子,差点弄垮一个守边境的将军。如果大晏覆灭,这些人怕不怕呢,摄政王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摄政王曾经想过,如果哪天君臣同心了,便不必用什么非常手段。现在他终于明白,太祖用锦衣卫是有原因的。官员们恨太祖,也是有原因的。
研武堂里站着的人,全都看见摄政王殿下笑了一声。只有一声,非常短促,像一截淬过毒的冰突然插进胸口。
“非常时期,诸位卿,同舟共济吧。”
王修从北京户部调来十七个账房日夜不停地核算,王修坐在南京衙门里,面无表情。南京衙门分管南方商行,南京六部领着福建,所有账本却影影绰绰跟山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晏立国之初,晋商便能跟太祖达成开中账。三百年润物无声的渗透,王修心惊胆战地几乎看到另一个帝国。士农工商,商是最底层,却枝繁叶茂地扎在市农工上生长。这是一股力量,王修恍惚记得李奉恕曾经说,感觉到一种力量,推着大晏往前走。
王修当时没有明白,他现在也听见了风中悦耳清脆的,白银的声音。
南京如此,北京呢。
拔出已然来不及。这些晋商足够聪明,涉足太多,动摇晋商恐会招致民生凋零。王修心里惊涛骇浪,太祖何等人,都要跟晋商妥协。
王修离开北京前,陈驸马特地找到他,跟他承认,其实当初陈家已经无力支持陆相晟建立天雄军的军资。那时候大家都看不到摄政王的未来,陆续有人撤股。陈善年找到山西会馆,原本没抱希望,那会儿摄政王刚杀了一大批哄抬物价的商人,多数是晋商。哪知道山西会馆对陈善年十分客气,不声不响地入了陈善年运粮商会的股。商粮一部分做赈灾用运往陕西,另一部分做军粮运往右玉。
王修问陈驸马山西商会的会长是谁。
陈驸马回答:“乔之臻。”
陈驸马已经领了宝钞司郎中,一力研究发行宝钞。他研究着阿堵物,心里却光风霁月:“王都事,我虽然只会打算盘,这一次陆巡抚的事,却多少看明白了点。万万不可彻底弄死晋商。王都事有所不知,晋商之中流传‘皮钱’,皮纸制造的银票。晋商遍布全国,可凭皮钱到全国的山西会馆兑换银钱周转。晋商一贯信誉极佳,皮钱现在有往别的商帮流传的趋势,齐商徽商都爱用晋商的皮钱。”
王修听曾芝龙说过,山西人挺讲信誉,祖辈的债子孙都认,代代还债,还清为止。
“其他商帮卖东西,布匹吃食文玩古物,晋商是……直接玩钱,我们自愧弗如。殿下若想重振宝钞,便不能视晋商如无物。”
陈驸马突然找王修,王修当时有些奇怪。现在他才明白,陈驸马为什么突然找他,甚至说得上提前给晋商求情。
晋商的控制与渗透,已经不是秘密了。
王修低头笑了,原来如此。
摄政王殿下当然不是想铲除晋商,是要给晋商个深刻的教训。商人有家无国,银子的力量必须握在殿下手中,运用得当能成为对外的武器。
乔之臻。
山西的卫所刚刚恢复,所以现在才传回信息。司谦低着头走近王修,低声道:“王都事,来信儿了。”
王修打开信封,上面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着乔之臻的履历。
乔之臻,年三十,晋商八大家之首乔家家主,晋商总商会会长。
好。王修把写满乔之臻生平的纸张放在茶几上,用修长的手指在乔之臻三个字上一点,又一点。
这是摄政王殿下的动作。司谦保持沉默,锦衣卫只是一把刀,王都事是摄政王殿下的影子。摄政王殿下要杀谁,锦衣卫便对着谁。
“不听话,要给点惩罚,是不是?”王修面带微笑。陆巡抚断了张家口走私道路,就要被报复成这样,怪不得明目张胆走私火器,山西官员一个都不敢管。
是不是有人不太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王修眼前浮现摄政王殿下黑甲长枪骑在马上的身影。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小心思,不过就是飞玄光马蹄下的尘土。
摄政王抱着李小二进宫。李小二很警惕:“六叔你干什么。”
摄政王捏捏他的脸:“你哥生辰快到了,你不到场么。”
皇帝陛下是腊月生的,不是二月。二月二是让举国欢庆的日子,但不是皇帝陛下真实的生辰。李小二郁闷,玩自己的小皮甲。他自从收到皮甲,就不肯脱了,睡觉都要穿着。大奉承劝他,穿着睡会伤皮甲,他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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