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昭俭宫,向北直走,终于穿出廊庑重殿,气韵一下顺畅。大本堂直对着东三殿,方便皇子们读书。李奉恕大笑:“李奉恪没少揍我。讲师都不管我,李奉恪亲自来,背不了书就要挨打,李奉恪长得瘦弱,下手可狠。”
皇帝陛下平时不大来大本堂了,一般在南司房念书。今天不知怎么想起来要到大本堂来,直接撞到摄政王。他很高兴:“六叔!”
小孩子奶声奶气,萧瑟冬风里总算有一丝软绵绵的温馨。李奉恕笑:“陛下。”
皇帝陛下冲过来,很兴奋地看李奉恕,他很久没有被抱着。王修忍不住出声想解释李奉恕身上有严重的伤抱不了陛下,李奉恕先弯腰一把抄起皇帝陛下。王修全身一激灵,一瞬间头皮发麻。小胖子开心地扑腾,李奉恕毫不在意。皇帝陛下搂着李奉恕的脖子:“六叔声名大振,军心也大振。日后胡人听见六叔威名,便不敢南下牧马!”
李奉恕面色发白,但神情自若:“陛下,现在不到喝彩的时候。紧要关头还在后面,臣绝对不会松懈,迟早为陛下平定边患,固守江山。”
皇帝陛下蹭蹭小脸:“谢谢六叔。”
李奉恕低声笑:“不敢。臣分内之事。”
跟在皇帝陛下后面的富太监显然知道李奉恕身上的伤,表情很不忍:“陛下,南司房先生在等。”
皇帝陛下小小叹口气:“好吧。”
李奉恕把他平稳放到肩舆上,仰脸看皇帝陛下。皇帝穿得多,毛绒绒的皮裘团团拥住嘟嘟的小脸,可爱至极。李奉恕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肉呼呼的小脸上哪儿有他哥的影子。传承有点奇妙,李奉恕自己就不像景庙,跟成庙也不是很像。道理来说,皇帝陛下应该有一对跟成庙像极了的眼睛。李奉恕瞧那黑黑圆圆黑龙晶一样的眼睛,也真……看不出来。
忽而想起那个梦境,李奉恕心里一动。皇帝陛下十七八是什么样呢。
是不是会像成庙了呢。
李奉恕抬起手亲昵地一刮皇帝陛下的肉呼呼的小脸蛋。
王修目送皇帝陛下肩舆,还是忍不住:“老李,你身上的伤……”
李奉恕答非所问:“大本堂再往北,就是文华殿。内阁值守之处。”
王修焦急:“老李咱回家吧!”
李奉恕一抬手:“去看看。”
王修一愣,李奉恕回头看他:“向来是内阁跑去武英殿找我麻烦,我怎么不能来看看他们。归京一年多,是时候看看老几位了。”
内给正在统领户部核算钱粮赋税,算盘声堪比过年的爆竹。陈春耘也在,天津银子入库完毕,账本送进京。户部仓科刚在福建出过大岔子,换了一批人,内阁亲自盯着。陈冬储算账算了一晚上越算越精神,有银子他两眼就冒光。
李奉恕抬脚进来,内阁几个阁老一惊,连忙行礼。李奉恕笑道:“打扰众位卿忙公务了。孤是来看看,南大仓核算如何?”
何首辅回答:“扣除军粮,等四川来的赋税入库,可以兑出赈灾粮。”
连年欠收,不光南大仓,更南方的几个仓也全是坏账。
太宗皇帝立内阁便是为了分理庶务,这几百年下来渐渐忘了内阁初衷,摄政王倒是物尽其用了。何首辅也的确堪用,李奉恕对他算有好感。刚归京他问辽东赋税,只有何首辅脱口而出,答得头头是道。
内阁刘次辅倒了,照例要廷推。金兵一来,又推迟。摄政王不像着急的样子,就这几个人用着挺顺手。
“赈灾粮一五一十算出来,到辽东也要核账。曾芝龙带来的银子精准到毫厘,涓滴归公。陈驸马已经在计算宝钞发行的数量。”
陈驸马曾经认真考虑用粮做备本钱,但是粮食收成起伏波动太大,又不是久存之物。金银也可选,陈驸马偏向用金,曾芝龙拉回五条船的银子。来源五花八门,倭国的墨加西亚的泰西的南洋的,曾芝龙声明自己只是友好通商赚来的不是抢来的。陈驸马一嘬牙花子,曾芝龙真够舍得下本的。
用银还有个问题,大晏不产银,银子产地在别人手里,这在将来绝对是个隐患。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因为用银收税由来已久,宝钞用金,交税还得兑换一层,免不了刮平民血肉,陈驸马为了保障宝钞流通,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摄政王坐着听阁老们汇报,看到陈冬储,笑一声。王修站在旁边,拿出一本奏折放在桌上。摄政王用手指点点奏折:“你的折子我看了。关于平抑物价演说货赀的部分,非常精彩。”
……屁,你压根没看。王修暗暗翻个白眼儿。陈家兄弟到鲁王府讲课时还没研武堂呢,李奉恕就有各种理由出城训练,留下王修听讲,让王修听明白了再讲给李奉恕听。王修于商贾之事上都颇有心得了,李奉恕拢共也没听他讲几句话。陈冬储上书陈述物价以及宝钞发行建议,还是王修看了,细细讲解。李奉恕闭着眼听,王修也懒得去确定老李是不是听睡着了。合着听明白了?
陈驸马长揖:“殿下厚爱,臣并没有做什么。”
摄政王还是点奏折:“说吧,谁写的。”
陈驸马沉默,王修一挑眉,摄政王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你的阅历,远远没到这个程度。这奏折,到底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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