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府中三年,偏院里奴仆来来去去换了几波,唯有她什么事也没有,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天生命硬。
她也就在这里待了下来,每天不过侍候那躺在床上的夫人。夫人是个温柔心善的人,从来不摆什么架子,也不曾有过一句重话,只是时不时便会在无人时流泪。
夫人有个小少爷,每隔几天才来探望一眼母亲,两人虽住一处院中,却不能时时见面,寻常母子间的血脉亲情,他们却无法享有。
后来当她明白缘由,也就懂了这眼泪,心里无端地觉得难过。
那孩子来见自己的母亲,夫人便将她打发走。她懂得夫人的心思,是怕她同这孩子有了接触,害到了她。
好几次,她见到这孩子,永远是一个人。他那么小的一个人,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孤独。
有一天,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一只小狗,她远远地看到,那孩子迟疑了许久,到底没能抗拒的了,拿了一点吃食去逗它。
小狗很活泼,眼睛水汪汪的,鼻子湿漉漉的,喜欢绕着人前后左右地扑腾,那孩子常被它逗笑。如同任何他这个年纪的孩童一样的笑。
那段时间,院子里再无原先的沉闷,多了几分生气。
然而那小狗到底没能留住。
那孩子脸上的笑就此戛然而止。
从此,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这院中再养什么活物,那孩子也比先前更加的沉默孤僻。
如今再从他脸上见到那堪称得上愉快的神情,倒让她吃了一惊。
院中的一角,紫麟和苍鹤琴站在一处,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昨夜紫麟问这道士接下来如何,那道士只回了他一个字:“等。”
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那道士却都没说。
紫麟同这道士用了一张隐身符,一路跟着这孩子。看着他跟平常一样,先是看了会儿书,自己做了功课,接着又按照母亲的叮嘱打了坐。
紫麟笑道:“你这么小就知道以后要做道士么?”
苍鹤琴眉心一动,却没有答他。那蛇妖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没有回答,非是故意不说,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他修了无情道后,先前的记忆隐隐绰绰,有许多早已遗忘,甚至连颜氏的面容他都已不记得了。他也顺应道心,再没去细想。如今望着眼前的画面,心中也不由疑惑,这真是幼年的他?他幼时是这么度过每一天的么?
然而他记忆中仍依稀记得自己是被师父玉清子于涯山脚下捡回去的。玉清子后来还笑称那一日他算到自己会多添个徒儿,于是下得山来,果不其然,连山脚都没出,就白捡到一个好徒儿。
至于他是怎么出了苍家,又是怎么到涯山的,却是没有什么记忆了。
那蛇妖却不管他,一路跟着小苍潜,望望那孩子,又望望他,嘴中“啧啧”有声。
小苍潜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的。此时坐在桌前,一个人自语道:“阿母说,到我八岁,就有人来接我去修道,是不是你呢?阿母说修道的人本事很大,也不会忌我这样的命格,如果真是你,你能不能帮我把阿母的病治好?”
“道士,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紫麟眉毛微挑,笑吟吟道。
苍鹤琴冷冷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紫麟一笑,再度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却淡去。他虽同这道士调笑,不知怎么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到了夜间,宅院里忽然喧嚣起来,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火不知从何处起的,不过短短片刻,火浪便席卷而来,其时又有狂风大作,风助火势,将大半个苍府都卷入火势之中。整个府中,随处可见奔走哭嚎的人,一片混乱。
紫麟目瞪口呆,这火仿佛便是为了覆灭苍家一般,迅猛至极,毫不留情地席卷了一切,偌大家业,便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休说他此时身无法力,就是法力还在,恐怕也止不了这场火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所在的这处小院极为偏僻,一时半会儿倒还不曾有危险,只是火势之大,他们远远站在这边,都能感觉空气焦灼烫人,皮肤隐隐作痛。
此时这院中的人纷纷被惊醒,尽皆跑出屋来,同样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吱呀”一声。紫麟闻声回头望去,那孩子也出了门来,呆呆地望向院外,熊熊大火,将他白`皙的脸庞映得通红。
正待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婢女红芍哭叫道:“来人!快来人!夫人不好了……”
那孩子起先像是没听明白,待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冷战,立刻拔腿跑向颜氏的屋子。
紫麟一看,也顾不得看那场大火,跟着跑了进去。
此时颜氏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唇色青白,紫麟一眼便看出她已到弥留之际。先前见她便知道已是寿命无多,未想到竟这么快……
“阿母!阿母!”小苍潜扑在床边,什么也顾不上了,伸手将自己母亲的手紧紧拽住,呜咽着唤她,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
他平日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神情,如今失声恸哭,纵使是铁石心肠的人闻见,心下也会动容,更别提跟着这孩子一段时间的小蛇。
紫麟眼眶也倏然红了,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胳膊就被那道士拽住,他愕然回头,却见那道士一脸冷肃,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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