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很想他。
纪凡离开的第二年春天,西凉皇贵妃有喜,楚泽希初为人父,喜不自禁,楚凌觞也很为他高兴。可那年冬天,这个孩子没了。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楚凌觞陪着楚泽希,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坐了一夜,楚泽希靠在他的肩上,下巴有青色的胡茬,眼里都是血丝,却什么都没说。楚凌觞抱着他,却有些想流泪。这之后,楚泽希废除了贵妃和答应,后宫之中独宠一人。举朝哗然,楚凌觞却知道,他是厌倦了后宫纷争。
那年冬天的西凉,朝中朝外都不安定。西凉北边,罕见的大雪封城,楚凌觞亲赴北境主持救灾事宜,合举国之力,终于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北境是西凉最重要的军事重地,一点点都不容有失。
终于熬到了春天,冬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楚凌觞又病倒了,数月的奔波操劳,终于还是将他压垮了。司冉亲自秘密下山,为他诊治,方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楚凌觞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年幼的楚无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司冉、楚泽希都红了眼眶,连楚怀泯都忍不住微红着眼睛恨恨骂了声:“臭小子,终于醒了!”
楚凌觞虚弱的笑了笑,他没有告诉他们的是,他梦见纪凡长眠在了蛮荒,他想随他去,所以他不想醒。
两年了,纪凡和林风,音讯全无。楚凌觞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在他恢复的那段时间,楚怀泯亲自接过了他的政务,司冉也以医师的身份秘密住在国师府,为他调理身体。
一日,楚无忧在房内读书,楚凌觞在院内休息,司冉小心翼翼提起了纪凡,楚凌觞瞬间就泪盈于眶,却仍微笑着说道:“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司冉握了握他的手,道:“你生病昏迷的时候,一直念着纪凡的名字。”
楚凌觞低下头,笑了笑,轻轻叹息,他是真的很想他啊。
天边浮云悠悠的飘荡着,池塘荷花又盛开了,满池的红荷碧叶,初夏的风卷着微红的桃花花瓣,落入池塘,掀起涟漪几许,波纹荡去,又只剩无痕。
第64章 归思为安(九)
楚凌觞这一病,就病了三个月。等楚怀泯和司冉带着楚无忧回了无名山,已经是炎炎仲夏了。陈国边境隐隐已有挑衅之势,楚凌觞和楚泽希仔细部署,从四年前就开始系统训练的铁甲军被陆续派往各道防线。
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多事之秋,又一个噩耗传来。
温如玉病危。
楚凌觞带着魏喜,紧急奔往陈国。在两国局势如此紧张之际,楚泽希担心他,执意要与他一同前往,却被楚凌觞拦住了,无奈,只好派了暗卫暗中保护。
温如玉自辞官后,一直隐居在江南的一个小村落,在陈国腹地。等楚凌觞带着医官,易容乔装赶到的时候,温如玉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本应是丰收的季节,房前的菜圃却一片荒芜,楚凌觞当初留了两个侍从服侍,当下一个在廊下煎药,一个正端着脸盆走出房间,楚凌觞只看了一眼,心就凉了一半,搭在盆旁边的巾帕上都是血。
他突然有些站不住,一个踉跄,魏喜急忙扶住他。两个侍从看见他,忙不迭的要来请安,他挥了挥手,急切的推门而入。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本来在角落的小黄狗一见他便扑了上来,咬着他的裤脚,拼命的将他往床边拉,嘴里呜呜咽咽的叫着。
床边的药师和药童见到他,自觉地让了开来,温如玉形容枯槁的模样映入眼帘。楚凌觞心中一痛,眼泪就滚了下来。
随他而来的医官急忙上前为温如玉诊脉,楚凌觞殷切的望着他,期望他能够给他点希望。医官不敢看他的眼睛,跪倒在地沉痛道:“下官无能。”
心里紧绷的弦噔的一下断了,他扑到床前,紧紧握住温如玉垂在床边无力的手,泣不成声,低声唤道:“爹爹,阿林来了,爹爹。”
温如玉的手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一向清明的眼不知何时也变的有些浑浊了,一头白发映着苍白的脸,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魏喜将旁人都带了出去,连同带走了看见主人醒来,欢喜的直摇尾巴的小黄狗。
房门被带上,混着浓重药味的房里只剩下了温如玉和楚凌觞。温如玉睁开眼后,缓了一会,听见耳边楚凌觞不停的呼唤,方慢慢的转动视线,看向楚凌觞,认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轻轻道:“阿林?”
楚凌觞此时心中都是悔恨,人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哭着唤道:“爹爹,阿林在。”
温如玉艰难的抬起手,想去摸他的脸,楚凌觞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温如玉轻轻将他的泪水拭去,道:“别哭,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扶我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但楚凌觞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
他将温如玉扶了起来,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靠垫。温如玉拉着他的手,仔细的端详他,好似要将他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良久,他方问道:“吾儿,你还恨父亲吗?”
楚凌觞听到“吾儿”两个字,本有些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汹涌而出,从小到大,他从未听过温如玉这么喊他,他的父亲一向是矜持而内敛。他连连摇头,眼泪止不住的落。
温如玉柔声道:“别哭了。为父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除了你纪叔叔,你娘亲,就是你了。从小到大,我都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我要去了,你还哭成这样,是要为父心里不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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