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来不及惨叫出声,便已一命呜呼。
就好似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慕容冲甚至未低头看一眼,手中仍拭着那把“涅凰”。
剑上赤光,似乎又艳了几分。
秦兵,出城了。
慕容冲的兵已围到长安之外,彼时苻坚再无力阻止大臣们的上书,只得妥协。
他像是一日老了十岁,一下子虚弱地病倒在榻。
凤凰殿的梧桐青竹,枯了。
苻坚派人送去一袭锦袍,正是当年慕容冲出嫁那日的一身,言下已有恳求妥协之意。
谁知信使回来,告知苻坚,“若是他愿作我鲜卑之奴,我慕容冲今日便可一虑放秦一马。”
气急攻心,一口心头血洒在纸上。
长安倾覆在侧,大臣们不等苻坚同意,私下商议了连夜送他出城,只余太子苻宏一人死守长安。
兵临城下。
慕容冲盯着那扇城门。三年前,他自这里离开,而今日,他回来了。
以涅槃凤凰之姿。
太子苻宏不过一介庸才,胸无韬略,城门很快便将不守。他气急攻心,一时竟想了个主意,派人把病卧榻侧的清河拉上城墙,朝慕容冲叫嚣道:
“慕容冲,你有本事就攻过来啊!看看是你的兵快,还是我手中的剑快!”语罢一把拽过清河挡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剑抵着她纤细的脖颈。什么王宫权贵的气度风养,在小命前,皆不值一提。
清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她的脸苍白瘦削地很,却画着最盛的妆。
慕容冲屏住一口气,沉着声音沙哑道:“拿箭来。”
搭弓,上箭。
苻宏意识到不对的那刻,箭已离弦,呼啸着而来!
他本想甩开清河,却不想这弱女子此刻竟爆发出了一股非同寻常之大的力气,狠狠拽过苻宏。
箭,穿透了二人的胸膛。清河拉着苻宏,毅然朝着城墙下一跃……
城门破了,将士们欢呼着踏过城墙,二人的身影转瞬即逝。
心如刀绞,泪却落不下来。
那是清河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决绝如草原上最凶猛的鹰,在不愿被驯服时,一头撞向山岩的眼神。
阿房宫内,早无苻坚的身影。
众将士欢呼雀跃,而慕容冲只觉如身置冰窟。
“备马。”不待破军多问,慕容冲翻身上马。
苻坚被弃在了长安郊外的一座小寺庙中。
一众带着他奔逃的老臣,最终不愿再带上苻坚这个累赘。大秦都要亡了,他们何苦效忠这个皇帝?便半路将他弃在一座破败的庙宇中。
苻坚病种,根本不能长行,只得靠吃庙里发了霉的贡品苟活一时。
也好。苻坚想,他堂堂大秦的君主,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大秦共亡的。只是心中始有一人,牵挂不下。
苻坚攥紧了手中的一串小银铃。
半梦半醒地躺在庙宇冰凉的贡台上,苻坚隐约似是听到马蹄鸣声,很快眼前便出现了熟悉的红衣之人。
是梦吧,是梦也好。苻坚大笑着,朝那红衣人伸出手去,“朕的小凤凰回来了!”
指尖传来温润细腻的触感。
苻坚猛地睁开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真实实的慕容冲。
苻坚重又大笑起来,以至笑得更猖狂,笑到泪光点湿眼角,他又咳了起来,孱弱的病躯不足以给他更多的时间。
不过够了。
苻坚抚上他的脸,即便血丝渗出他的嘴角,即便慕容冲手中的剑已抵在他喉尖,他的手,仍不肯放下。
赤红的剑与慕容冲身上的红衣相映成辉,苻坚甚至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剑身道:“真美。”
就好似他眼中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慕容冲本人。
苻坚干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慕容冲的唇,忽地抬头便欲吻去!
剑身上的赤光一闪,映出一张苍老枯瘦的面,与那年轻姣好的容貌,格格不入。
苻坚的身子猛地一顿,看着剑身上的脸呆住,继而又是狂笑,一手狠狠抓住剑身,朝胸口一带——
哧啦。
寒铁轻而易举地划开血肉,可苻坚却觉得身体一阵暖意。大概这次,他真的活不长了。
身上还洞穿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箭刺的洞口,苻坚抽着气,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小……小凤凰,朕死在你手里,这……辈子都算是值了!”
他这一生的眼神都未有此刻这般柔和过。这一刻,他丢下了帝王将相的包袱,他只是个想与眼前的男人耳鬓厮磨一生的普通人。
血愈流愈多,笑声也愈发低落下去。手抚到耳边,终还是落了下去。
手中紧攥的小巧银铃“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慕容冲缓步上前,长发披落肩头,轻盖住他的脸庞,精致的银铃被一脚踩得粉碎。慕容冲俯下身,指尖轻拭去苻坚唇角的血渍。
随后低头,唇轻触上他的。
慕容冲走的时候,未带上那柄佩剑。
“涅凰”,本就是为苻坚一人准备的。
终日浸着赤光的剑身,不知怎地沾上了苻坚的血便开始渐渐消散,最后成了块废铁。
只是刺穿苻坚心脏的那端,赤红依旧,宛若琉璃。
太元十年,后燕国立,拥慕容冲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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