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他突然想起那个惹事的小兔崽子。他总觉得余夏生最近反常,这反常大概和那孩子相关。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他不应该把于秋凉推回人的世界,可现在若想后悔,也已经晚了,于秋凉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并且从他的特殊性质上来看,他是“另一个余夏生”。路怀明擦了擦额角,那里并没有冒汗,但他就是想擦一下,仿佛这么做能叫他安心似的。
“你给我闯了大祸。”余夏生推开办公室的门,反手又把它锁上。被关在屋里的孩子在沙发上躺着,闻言哼哼两声,没有多余的表示,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躺在那里,悄无声息的,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他刚挨了余夏生的打,此刻正在置气,不想和殴打他的凶手对话。
余夏生暗道一声作孽,他这回惹毛了杜小园,往后可能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和死敌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而直接导致他和杜小园起冲突的臭小子,竟还好意思给他摆脸色看。他哪儿能知道于秋凉是在气什么,他只晓得于秋凉根本没意识到己身错处,是个知错不改的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把抱枕从脸上撤下来,一双大眼眨了又眨,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讲,但喉头一动,那些话又被吞回去了。于秋凉哼哼起来,重新把抱枕盖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余夏生。他脖颈上先前被990215掐出了黑印子,如今这印记消除掉了,另外一种黑印却越发显眼地印在他后背上,从他衣领中延伸出来,犹如藤蔓攀附着一棵树,一边汲取树的生机,一边往更高处攀爬。这东西缠在他身上,他是不觉得痛的,但是他不觉得痛,并不意味着此物对他无害。毒丸外头常常裹着糖衣,教服毒之人消除了戒心,可毒素仍要侵入对方的五脏六腑,将其由内而外地腐蚀,蛀成一个空壳。
余夏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门被锁好,这才坐在沙发的边沿上,往孩子的后背抚去。他那双手落到背上的时候,于秋凉浑身一震,险些要翻身坐起,一拳直击他的面门,最终却只是默默地搂紧了抱枕,把脸埋得更深。好在他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否则他迟早得叫这只抱枕捂死。
“疼吗?”余夏生掀开小孩的上衣,指尖轻轻点着他背上的痕迹。红皮鞋只知道于秋凉能帮她烧掉鞋子,救她脱离丑恶的人世,却不知道这样一来,她从前的罪孽就要转嫁到于秋凉身上。如果她知晓这一层,那她说不定还会有所挣扎,如果于秋凉知道这一层,那他说不定还会有所顾虑,然而他们都不知道,所以如今祸事酿成。余夏生烦闷地拧起眉头,下手重了一些,于秋凉颇为不适地动了动,他才醒过神来,放轻了动作。
若仅仅是990214的黑印转移到了于秋凉身上,或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他背上的图案张牙舞爪,妖异的花纹铺满了半身,这是综合了三只厉鬼的罪孽。假如他只是个普通人,一定要叫这些黑沉沉的东西吞吃了个干净,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但他不是普通人,因此到目前为止,黑印还只是盘踞在他身上,而没有更多的变化。
于秋凉始终未曾开口,不过这无法浇灭余夏生说话的欲望。余夏生在他背上抚摩半晌,不知弄了点什么东西,竟让那些黑印消下去些许。可惜,杯水车薪,难题难解,余夏生望着于秋凉身上的印记,久违地感到自己束手无策。
“能把我逼得毫无办法,你也算是真有能耐。”余夏生气劲过了,反而发笑。这时候他又动手去拉于秋凉的裤腿,想看看不久前被责罚的痕迹还在不在。他知道自己下手重了,此刻有些羞赧,他本不应代替于秋凉的亲人给其一个教训,但他实在是被气狠了,乃至于失去理智,拎起竹棍就是一通乱打。
“兔子死了,狐狸还哭,你说这是为什么?”于秋凉翻了回来,拿抱枕堵在余夏生脸上。他背上的确不疼,但他的小腿稍微动一动就难受。这倒不是因为伤筋动骨,不过是皮外伤摩擦到衣料,惹得他不舒服罢了。他过两天还得回去上课,现在他只盼着到那时候他的伤能好个七七八八,否则他就要一瘸一拐地走进学校大门了。
兔死狐悲之理,余夏生不是不懂,可于秋凉不是什么纯良小白兔,他也不是大尾巴狐狸。因此,他只当听个笑话,笑了笑便把此事揭过,手下依然轻轻揉着被打得红肿的皮肤。于秋凉心思多,又觉得屋里暖气开得太足,唯恐横生枝节,慌忙把腿抽了出来,又将卷起的裤管放下去,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余夏生。事到如今,他眼中还是全无悔改之意,余夏生又摇了摇头,不想再对他说别的话,毕竟说了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省些力气。
他们两个就这样各怀心思地面对面坐着,暖洋洋的室内略显压抑。余夏生想了想,去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包软糖,放在于秋凉手中权当认错,于秋凉本来高兴了点儿,当看到包装袋的那一瞬间,脸忽地又垮了下来。这粉嫩嫩的包装他不会认错,就是先前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园姐姐给余夏生拿来的。
“借花献佛?”于秋凉把那包糖捏在手心,软绵绵的像是捏着一团肉,“别人给你送的礼物,你转头又送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啊?”
“谁给我送过礼?”余夏生没明白他的意思,直至看到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包软糖,才知道他定是误会了点什么。这糖是他假公济私要求杜小园带来的没错,但这并非杜小园送他的礼物。他和杜小园的关系差到可怕,杜小园给他送礼物?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如果他出意外被埋在土里了,杜小园也许会假惺惺地掉几滴鳄鱼的眼泪,给九泉之下安眠的他烧几叠纸钱,但送礼物,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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