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他张了嘴,终于示弱。余夏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抚上他的后背。于秋凉往后靠了靠,感觉后背上的黑色印记在发烫。余夏生摸了摸他的脸颊,把他抱进怀里,有一个同样火热的东西抵在于秋凉后心处,两团火撞在一起,融合了,消失了。于秋凉松开手,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
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那黑色印记会发烫发疼,嘴巴就先于大脑而动作,送给余夏生一句“对不起”。余夏生顿了顿,在他身上轻轻拍两下,和哄小婴儿似的,哄他睡觉。这回老鬼不打扰他了,他很快就开始犯困,眼皮沉沉地向下堕,给他心灵的窗户拉上了窗帘。
世界上的人,彼此之间多少是有联系的;世界上的事物,彼此之间也有那么点儿联系;一件事的发生,可能是另一件事发生的原因;这一件事,可能是那一件事的结果。余夏生一边拍打着于秋凉,安抚他受了惊吓的灵魂,一边望着衣柜上映出的模糊影像,念着于秋凉背上那块黑印。
红衣女和她的丈夫害死了不少人,而且她的丈夫本身就带有罪孽,这些孽债,一桩桩一件件地累积在一起,全压到于秋凉身上,没把他即刻压死就算不错了。余夏生闭了眼又睁开,忽然坐起身来到书桌上去拿针。他刺破食指指尖,血珠立马就渗出来,他悄悄地扯开于秋凉的衣领,在黑印上沾了一点血。黑色的印记遇见他的血,有些地方缩小了,有些地方淡化了,而变淡了的那部分,不管他怎样往上涂抹,也无法把它们全部都消除。
余夏生心里久违地生出怨气。他觉得杜小园应当及时去阻拦于秋凉的,可是杜小园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怨她不作为似乎有点儿不合情理。这么想着,他又去怨990215,都是因为这家伙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做人,才和妻子一块儿死了,又一块儿化作厉鬼。990215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八蛋,他生前害死他的妻子,死后又害死更多无辜之人,要不是他干这么多错事,哪能轮得到于秋凉遭罪?余夏生越想就越觉得这个逻辑没错,他又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联想。他认为990215和990214之所以这么久没被抓捕回来问罪,正是因为他们部门办事不力,既然如此,那他今天就不睡觉了,加班加点地工作去。
余夏生说到做到,想着今天要不眠不休地工作,他就立马起身,要离开温暖的大床。没成想,他刚爬起来,于秋凉突然翻了个身,把他拽回床上。睡梦中的小孩力气竟非一般地大,余夏生被拖回来,额头磕在床垫上,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闷闷地疼。他无奈地偏过头,感觉自己要磕出个脑震荡。
第42章 回溯
余夏生身上不算热乎,但是胸口那一块儿烫烫的,烤得于秋凉后背心儿很舒服。于秋凉美美地睡了一觉,从天刚擦黑那会儿一气睡到夜里八点半,这才悠悠转醒,望着卧室顶上的灯发呆。他一醒,余夏生立刻就被他惊动了,然而他们两个谁也没先起床。今天的枕头和被子分外香,可能是受了洗发水味道的侵染,于秋凉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不愿意再从床上爬起。就让他这样赖在床上,一辈子不起来吧!床上又香又软,多舒服!
他才刚清醒过来,又要再度睡去,直叫余夏生哭笑不得。余夏生只感觉这孩子再睡下去会睡得头疼,届时还是他自己遭罪。他身上不得劲了,别人不可能替他受着,就算余夏生想替他承受,也完全做不到。
余夏生凑在于秋凉耳朵边上,耍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于秋凉嫌弃地看他一眼,然而这一眼被黑暗掩盖,失去了原有的威慑作用。余夏生今天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提问机器,可能他是真的好奇于秋凉为什么哭成那副样子。于秋凉本不愿回想,但架不住对方一个劲儿地问,只好绞尽脑汁,以比较委婉的方式作答。
人们不快乐的原因,可以用一个大的解释来概括,那便是“需求和所得不匹配”。余夏生觉得,于秋凉不高兴也是因为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但他不知道于秋凉到底想要什么。他反复问着这个问题,倒也不怕于秋凉觉得他烦。他的思维其实很简单:既然路怀明把于秋凉托付给了他,那他就要尽量满足于秋凉的需求,把孩子养得好好的,这才不辜负路怀明对他的信任。同时,他也很想养个小弟弟,他家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从小到大没体验过有兄弟姐妹的感觉。没哥哥姐姐宠着他,那也就罢了,让他养个弟弟妹妹也行;于秋凉恰好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弟弟,他白捡个大便宜,不好好养孩子怎么能行?
他这边想着兄友弟恭,于秋凉那头却犯了难,于秋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于秋凉最大的愿望,说出来有些吓人,他是想死,因为他觉得活着没意思,而且总是烦心事占大多数。他感觉自己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而累赘不如被丢弃,躺在一堆废品里和垃圾为伍。
当然,这种念头他是不能直接对余夏生讲出来的。如果他真说得这样直白,则又要引发余夏生对他的担忧。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耗费心思,他不值得他们那样重视。他想了想,没能回答余夏生的问题,却是反过去问了:“你觉得,如果一个人想死,别人却要逼着他活,这样子是在做好事吗?”
把这个问题抛出来的那一刻,于秋凉就后悔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拿这个问题去问余夏生。他知道余夏生虽然管他管得严,但也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而他这样问对方,倒像是在指责对方自私自利,以他人的苦痛来成全自己的道德。于是,没等余夏生回答,他就急着换个话题,但余夏生把他的话头截住了,竟反过来对他道歉。背后的印记又开始隐隐作痛,于秋凉清楚地意识到,是自己给余夏生添了麻烦,真正该道歉的是他自己,可那声“对不起”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直噎得他疼痛难忍、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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