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如何,已经失去的东西,是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想方设法地去修补,亦无法追回逝去已久之物,某些形成了的观念,也很难强行扭转。对于秋凉而言,哪怕他的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告诉他成绩并不重要,他也无法根除他原有的观念,他仍然那般看重他的成绩。
当某人很想要某物,却又永远得不到的时候,他就要生病了。
于秋凉胸口闷闷的,他趴在桌上深深地吸着气。他想要好好睡一觉,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又将他吞没了。负面情绪像是没有规律的泉水,谁也搞不清楚它何时出现、何时消退。他不太想吃药,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缩在被子里做一只冬眠的小乌龟。
他又不想做咸鱼了。咸鱼没有壳,咸鱼很危险。
于秋凉的妈妈,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她不会清楚地描述自己的心情,不会系统地阐述自己的看法,她活了几十年,只学会了笨拙的表达。内敛似乎是家传的好品质,于秋凉的妈妈不怎么和他交流,他们很少讲话。这两年来,她所做过的最能体现出她爱意的事,也就只剩下送药,和惯常的嘘寒问暖。
哦,或许还有一句“很好”。
收到儿子的消息时,她正在看手机,一条朋友圈消息卡了半天,还没有发布出去。她是个再幼稚不过的女人,总爱往各种地方上传儿子的照片,当然,只有二儿子的,很少有大儿子的。
她的大儿子不喜欢拍照,他从小就是孤僻的性格。性格孤僻,也不是那么讨厌,只要他的成绩足够好。她是这样想的,结果后来,过了十多年以后,她发现她想错了。性格孤僻的大孩子不爱说话,不管是什么压力,他都憋在心里,从来不往外说。直到累了,病了,再也撑不住了,旁人才得以从他的保护壳边缘窥探到一点心酸的痕迹。
天很冷,她睡在次卧,次卧的暖气烧得还算热。较高的楼层似乎是比低楼层更冷的,她在被子里,抱着一个暖水袋躺着,还觉得那些热气没有真正地传入她的身体。那些温热,只游走在她皮肤表面,至于深藏皮下的骨与血,怎么好像都是冷的?
今年冬天,为什么如此寒冷?她放下手机,眼皮不住打架。上了一天的班,她也累了。
小儿子被爸爸带着,去奶奶家玩了,应该还得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回来。家里一盏灯也没开,黑漆漆的,阴森森的。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很快就睡熟了。在极致的疲劳面前,人会忘记恐惧和慌乱,乃至于其他的一切情绪。她受到睡梦的召唤,将暖水袋捂在腹部,就那样睡了。在入睡以前,她迷迷糊糊地想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孩子还回来吗?
每个孩子都应该是父母的宝贝,假如他们十分期盼孩子来到世界上,假如他们具有真心的爱。然而,这个世界是由真心与假意共同构筑而成的,有真就有假,有光明就有黑暗,有一往情深,就有反复无常。某些人,他们是无情无义的,偏偏还要装情深,他们做了坏事,偏偏还要立牌坊。
黑暗当中,一只小手从马桶里探出来,血水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被抛弃的孩子低声咕哝着,重复它最后一次听到的话语。
“对不起”——谁对不起谁呢?“对不起”?它艰难地从马桶里爬出来,变了形的破碎的身躯在地板上拖行出一道血迹。它爬出卫生间,往距它最近的卧室爬去,它知道那里面正躺着一个女人。尽管这女人不是它的母亲,但它认为,若是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来报复,也没有什么不对。恶鬼是不讲道理、没有逻辑的,它们不需要这种东西。
它在地上费力地爬着,马上就要爬近女人所躺的床,可就在这时,客厅灯光大亮,小孩子的欢笑声响起,它悚然一惊,在原地化成了一团粉红色的雾。粉红色是很可爱的颜色,只不过它身上的粉红色,是被稀释过的血,故而显得狰狞可怖。
小男孩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得欢实,叫得聒噪。他的父亲在他身后跟着,忽然一把将他抱起,父子俩从卧室门口转移回了客厅。
“妈妈在睡觉。”男人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儿子保持安静。在有人睡觉的时候,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礼貌。
妈妈是在睡觉,但她已经被孩子的吵嚷声给唤醒了。听见外面丈夫正在教导孩子,她不禁又想起了她的大儿子。都说第一个孩子要比第二个更聪明、更懂事,在她看来,似乎真是这样的。她的小儿子每次都吵闹得像小狗在汪汪叫唤,哪里有他哥哥当年半分安静?安静的孩子,的确是更讨人喜欢的。
第二名呀……她聪明的孩子,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
“一回来就睡觉?在学校睡了回家还睡,你是猪吗?”余夏生抓住于秋凉的脚踝,把他半个身子拖离了床铺。于秋凉本来裹在被子里睡得正舒服,突然叫他这么一扯,起床气顿时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他恨恨地抬起脚,踢开了余夏生的双手。
“哟,脾气真大。这不考得挺好的吗,怎么还不高兴?”被熊孩子踢了两脚,余夏生也不气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让人看他一眼就生不起气来。于秋凉本是在和自己怄气,结果看到余夏生笑,刚才还在心里憋着的那团小火苗“咻”地一下就消散了。他再回转过去,想生一会儿闷气,却发现那股气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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