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之后,于秋凉的情绪长期不稳定,这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同他本人的脾气也有关。他记仇,小心眼,并且过于敏感,小时候父亲喝多了酒骂他打他,母亲因为他做错一道题而斥责他,他都记在心里,任由它们酿成一罐苦药,这药不光苦口,还带毒。
确实,那个幼小的孩子没有错,但若是执着于自己没有错,会在负面情绪中越陷越深。
迟渝把路怀明的协议书展示出来,一时间给了于秋凉一种错觉,他感到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不再可信,就连失而复得的路怀明也一样。路怀明偏心亲生女儿那是自然,他和路怀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能怪对方不偏向他,大义凛然的人还是少。可这一回和从前一样,他又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最倒霉最吃亏的仍是他。
小孩子做错一道题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撤掉凳子,揪起来打?
小孩子多说两句话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一上来就骂,不让说话?
父亲喝了酒,把在外面受的气全都发泄到家人身上,那是父亲的错,不是他于秋凉的错,凭什么挨打的是他,挨骂的是他,被整到怀疑人生怀疑自我的还是他?
实际上,在手持火把走向路怀明的那一刻,于秋凉有一瞬间,很想听从迟渝的安排,但他在听到路怀明的那句话时,这个念头一下子就被打消了。
他意识到最起码余夏生愿意相信他。
有那么几个人就够了,不需要太多,不需要再多。于秋凉把谢江月的信塞进课桌,趴在桌上护住自己的脸。他不想知道谢江月是要和他交朋友还是准备做别的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进行多余的社交。这一辈子他活得很失败,他已经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再积极向上地生活了。
余夏生用了个法子,把杜小园打算继续的那项计划给堵了回去,这件事于秋凉其实知道,因为他和顾嘉聊天的时候,大嘴巴顾嘉说漏了嘴,给他透露出一些风声。于秋凉不明白余夏生的真实用意,不过,仅从表面上来看,计划终止对他而言是好的。
假如还有人想偷偷摸摸地观察他,那尽管观察吧,说到底,他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而已。
还有多少天成年?
顾嘉说了,就算再有观察计划,到他成年的那一天,一切也都要结束,所以于秋凉盼着赶快成年。
越过十八岁就好了,管他妈十八岁以后是死是活。死是怎样死,活是怎样活,都不重要了,他得数着日子过。
第105章 一梦
白天嗜睡,夜间失眠,这是于秋凉的生活现状,是他改了很久但未曾真正扭转过来的习惯。余夏生强行矫正的效果不是很好,每次早睡早起不过一段时间,于秋凉就坚持不住,他还是更喜欢在课上睡觉,然后到了夜里,自顾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现代人嘛,每天除了“慢性自杀”,也不做其余的什么事了。白天受过的气,发泄不出的怒火,到了夜里一股脑儿倾倒出来,不是正好吗?与黑夜相衬的正是灰心丧气,没有光照过来,除去自己,无人再看到这副模样。
谢江月的那封信,最终还是被烧掉了,它湮灭在火盆里,叫烈火焚烧得一点儿踪影都不剩。于秋凉看着那火苗,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看看它是否能将他吞没,而当手掌接近火焰的时候,他硬生生停住了,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不知应当如何进退,如何取舍。
在干什么?
于秋凉猛地抽回手,不敢置信地望着盆中的火苗。那封信化成了灰,香味萦在他鼻端经久不散,好像轻烟绕梁般的大梦一场,烈火熄灭后只留下一捧灰烬,来彰显它的真实。新鲜的空气从大开着的厨房的窗口钻进来,冲淡了烟味,冲淡了香味,感谢突如其来的风,给了人几分清醒。
果真,人只能在清醒的时分思考,唯有清醒,才是唯一能够救命的灵丹妙药。他宁愿做一个清醒的人,也不乐意在虚幻中活一辈子,他讨厌飞蛾不是因为它们的外表不好看,他只是讨厌那种见到一丝温暖就不顾一切扑上去的痴狂。
酒鬼和飞蛾一样,都喜爱自寻死路,但他不可能,他绝不自己找死。
一定是因为太冷了,才想着伸手去烤火,这不是他的问题,若真要怪,就怪罪那火堆烧得太热,烧得太旺。于秋凉极短促地笑了,信手拿起一根削去了半截的筷子,在灰烬中拨弄。他不敢把那封信撕碎或者剪碎,世界上多得是闲着无聊喜欢玩拼图游戏的人,万一有个玩心大盛的家伙把这堆碎纸片拿走玩儿,发生了不太好的事,他可担不起责任。
碎纸机更不靠谱,因为于秋凉知道的,有碎纸机的地方,只有余夏生他们的办公室。与谢江月有关的事,于秋凉瞒着余夏生,他不想让老鬼认得这个女孩,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想法到底为何产生。
女孩的身上似乎藏了一个庞大的谜团,只要于秋凉一看到她,就会感知到她身上所带有的那种神秘。这股神秘劲儿和余夏生不同,也和顾嘉不同,最主要的是谢江月不是鬼,于秋凉一万分地肯定,她是个大活人。
她就好像迟渝养的那只白猫,看上去漂亮得很,实际上平时藏着爪子,于秋凉总觉得此人不可信任,说不定当别人交付真心的那一刹,她就要伸出利爪,拍碎对方的脑壳。于秋凉不愿意找死,不稳妥的事他不乐于做,而和谢江月打交道,是不稳妥当中的不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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