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于秋凉用力一捶床垫,真正地发了火:“你他妈走什么!你不准走!”
“你到底想干啥?”余夏生迷惘了,“我叫你一声大哥,你给我指条明路?”
不待于秋凉回话,小鬼已经把自己的脸蛋捯饬得干干净净。他从余夏生身上翻过去,爬到床铺中央,紧接着往后一仰,倒在了他们两个中间。于秋凉的床本来就只够两个人睡,突然加了个睡相不好的小鬼,顿时占去了床中央的一大片地方。他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抓住小鬼的两条腿将其挪到客厅的沙发上,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这一打算。
小鬼躺在他们两个中间,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外面还有夜归人乘坐的汽车经过,车灯的光穿过薄薄的窗帘,间歇地照亮屋顶上那一小块。小鬼又动了动嘴巴,咿咿呀呀地叫了声“妈妈”,于秋凉才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他静默片刻,放下了手,掀起被子窝了进去。他仍然不愿意面对这个人形噪音播放器,他只是别别扭扭地背对小鬼睡觉。小鬼夹在他和余夏生之间,双眼亮晶晶地闪烁着,好像这左一个右一个,是他的亲爹亲妈。
他妈早就不要他了,也不知道他这样执着是做什么。没感受过母爱的孩子,以后能长成何种模样还未可知,不过于秋凉也并不关心这只小鬼长大成人以后是什么样子。现在于秋凉满心只想着赶快熬过这令人难过的半个月,尽快把这个人形噪音播放器请出自家大门,他家太小了,供不起这尊大佛。
许是从他们两人身上找到了安全感,以及身处三口之家的幸福,后半夜小鬼再也没发出噪声,也没有再打呼噜。四周安安静静,于秋凉睡得还算舒服,他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夜发生的不愉快,选择性遗忘了他想冲老鬼发火的这回事。
睡得舒服,不代表他不做梦。于秋凉白天思虑过重,到了夜里就爱做些怪梦,这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双诡异的红皮鞋。他本来该害怕的,然而经历了放学路上的惊魂时刻,他的心脏似乎被锻炼得更加强大了,不会动不动就向他发出“要死要死”的信号。
他和红皮鞋遥遥相望,内心一片宁静祥和。
红皮鞋的正上方缓缓出现一个女人,女人的面孔好像被人用刀划过,鲜血淋漓的伤口狰狞恐怖,外翻的皮肉和粗大的针脚令于秋凉不寒而栗。她站在原地,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红裙子,张开嘴好像要对于秋凉说些什么。
突然,她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不断哀嚎,不停发抖。于秋凉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她。虽说这是个梦,可难保这梦里不会有鬼,他死掉的那天,不就是在梦中死去的吗?
女人在他面前哭着,她嗓音沙哑,让人听了就觉得喉咙发痒。可能她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难听,发出了短短的几个音节后,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她忽地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于秋凉读出了她的口型,她说:“救我。”
她仿佛在和什么东西作斗争,正强行抑制住站起身的冲动。于秋凉浑身发冷,感到大事不妙。
先前的男鬼出现在女人身后,朝着女人的后背举起了菜刀。
第30章 恩仇
料想当中的血光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在男鬼的菜刀落下去之前,于秋凉就先一步从梦中惊醒了。他睁开眼后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现在天还未亮,室内安静至极,悄悄摸到手机一看,他才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刚刚凌晨三点,远远不到他该起床的时候,可他的睡意散尽,一时半会是没法再次入睡了。
那只小鬼睡得倒是香。他鸠占鹊巢,抢了于秋凉的床,还抢了于秋凉的哥哥。于秋凉微微偏过头往旁边看,但见小鬼抱着余夏生的手臂,而余夏生侧身躺着,用手臂圈着那具小小的身躯。这个年纪的小东西,就是爱和别人争抢,他们蛮不讲理,不单要占地盘,还要占人。于秋凉想冷笑,却又怕惊醒了余夏生,只得憋了股气默默地转身,再次把脸朝向床的外侧。
他记得自己睡前,脸明明是朝外的,但睡着睡着,忽然又翻了回来。由此可见,梦境中下意识的举动常常反映出人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只有熟睡的时候,人们才会卸下心防,除去伪装。
淡妆浓抹的女人,都不会带着妆容睡觉,她们在睡前总要除去一切修饰,以最真实的面貌入梦。她们所卸除的,是肉眼可见的面具,而戴在心上的面具,有些人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无法将它们摘下。于秋凉睁着眼,盯着窗帘看了会儿,又忍不住翻转回去,去看睡着了的余夏生。他还是不了解余夏生,迄今为止,他仍然想知道余夏生的过去是什么样子。虽然余夏生从来不对他讲多余的话,但也许,就在今夜,他能趁着对方的安睡,把那层裹在外面的厚壳子撬开一条细缝。
余夏生是真的睡了,他睡得很安静,眼睫毛投下弯弯的浅浅的阴影,像画师精心描绘出的弧形。于秋凉无需屏住呼吸,就这样大胆地端详他,他们俱是冰冷的不会呼吸的逝者,就这样面对面相望,气息也无法交融,谁也不怕把彼此惊动。
睡着了说梦话的习惯,于秋凉小时候有,后来没了。此时他恍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听见过余夏生说梦话。这老鬼神神秘秘,处处防范,就连睡着了也像只闭了壳的蚌,拼死守护着他柔软内里包裹着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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