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当然不犯法。余夏生的脸阴了一会儿,突然多云转晴,暴风骤雨并未如约而至,它们被一道看不见的防线拦了下来。他的决定改变得很快,从A方案到B方案的转换往往只在一瞬间。他刮了刮于秋凉的鼻尖,心情很好似的捏捏那张脸,他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于秋凉反倒僵住了。
卧槽。
于秋凉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
他发觉自己现在的心态,和那些怀春的少女出奇一致。他脸上发烫,但不是因为暖气烧得太热。他有些紧张地攥住衣角,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这他妈都是青春期的躁动!
青春期的躁动逼得于秋凉早早地爬床睡觉,在余夏生眼里,这小子今天可是奇怪得很,连睡着的时候,都不忘和他拉开距离。小鬼不再受于秋凉的阻碍,得以名正言顺地躺在他们两个中间,享受着左手右手一爹一妈的幸福,快乐地嘬着大拇指。平时的于秋凉不喜欢看小鬼嘬大拇指,他觉得七岁的孩子就应该有个小大人的样儿,嘬大拇指实在是不像话,但今天,他藏在被子里,不敢冒头,不敢回头,当然也就顾不上给小鬼找麻烦了。
余夏生怀疑他耍脾气,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后背。于秋凉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把自己团得更紧,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上,也不怕自己睡着睡着突然就掉下去。老鬼困惑不解,立马又想到那封奇怪的信。于秋凉的怪异,让他更加笃定那封信是于秋凉的小女朋友写来的,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能令一个男孩子变得这样反常!
他不甘放弃,伸手戳了一下又一下。于秋凉不停退避着,直到退无可退,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才开口说道:“你睡你的,别闹我。”
想不到他余夏生还有被别人嫌弃的那一天,这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哥。余夏生心里酸了吧唧很不是滋味,好像他家的猪被白菜引诱跑了似的。他忿忿不平,然而他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非是为了那棵素未谋面的白菜。
老鬼消停了,于秋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到了卫生间去。他没开灯,只是蹲在地上,背靠着门,捂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刺啦刺啦的撕纸声在黑暗中响起,余夏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平生首次恨自己的听觉为何这般灵敏。
第39章 有约
患了疯病的人,他们的精神是分裂的。他们有时候觉得这样做是对,有时候却觉得这样做是错。在他们心里,并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准则,他们内心的界限没有多分明,而界限模糊掉了,对某事或者某物的认知也相应地要模糊掉。善念和恶念一刻也不停地撕扯着红皮鞋的精神,她一面想行善,一面想作恶,而她尽管想做善事,恶念却总是占了上风的。
燎原野火似的,恶念把善的芽儿全烧光了;它非但烧光了钻出泥土的芽儿,它还把深埋在土里头的种子也给烤熟了。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种子和芽儿都沉寂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可是近来几个月,好似有一阵春风吹来,催着死去的生物们赶快复苏。
红皮鞋感受到了那阵春风的号召,她被风吹醒了。起初,她还是略有迷茫,当她带走那只大号饮料瓶的时候,她是下意识地在作恶。醒悟过来以后,她惊觉自己完了,她已经被杀念同化,同化成了一个恐怖的东西。传说中的恶鬼,就都是她的同类,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了。
杀念又控制了她几日,可这一回,她有意识地去抵抗,拿微弱的善心和杀意作斗争。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赢了,杀念被驱逐出她灵魂中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重获新生。知错能改是件好事,但事后的改正,并不能弥补从前犯下的错。她的善良在复苏,她的良心在对她发出谴责。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恨不能立马魂飞魄散来偿还她的罪孽,然而就这样简单地一走了之,好像也说不过去,她总得再做些什么。
她的丈夫,那时时挥舞着菜刀的屠夫,从她自我意识苏醒的那刻起,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又一次把菜刀伸了过来,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现在的她学会了抵抗。
在红皮鞋的心里,有知识的人,是理应受到尊敬的。她对所谓知识分子的信任,几乎接近了迷信。她认为他们说的话,不会有不正确的。她生前,每当遇到事的时候,她首先要怀疑自己,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这不单单是由于她受了“亲朋好友”的蛊惑,她总认为自己有问题,和她内心对文化人的迷信也有点关系。她以为她丈夫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所以一定是不会犯错的,可惜她想错了。
虽然她看走眼一次,但是她心中对有学识之人的信任仍未消减。她坚信着读书是有用处的,她时常后悔她从前没有好好读书,以至于底气不足。她老跟着于秋凉,其实不是想害他,她只不过是觉得这孩子很聪明,会有办法帮助她罢了。
幸运的是她这一次没有看走眼,于秋凉不仅有办法帮她,还很乐意帮她。她恳求对方烧掉她的红皮鞋,对方就真的着手去做了。她悄悄地藏在公园里,看那个孩子为了她的事而四处奔跑,她打心底里觉得感动。她很多年没遇见过有谁乐意帮她的忙了。
这不能怪别人不帮她,这实在是因为她做了一只恶鬼。假如她能清醒得早一点儿,也不会成为一名迄今仍被追捕的逃犯。她活着的时候,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一直到死都受着窝囊气,而没一点儿抗争的念头,没成想死了以后,却被迫奔逃,她逃了许多年,大街小巷她都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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