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苓溪紧紧捂住双耳,不去听那些尖细的哭声,闪电一道又一道打下来,将他的面颊照得惨白,滚滚雷声不停地炸开,每响一下他都忍不住抽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天生体质就弱,但他实在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体质太弱而撞见索命的鬼。
人们常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然而鬼才不管你做没做亏心事,厉鬼要杀人,就是单纯地想杀人。他们不是什么侠义之辈,不玩劫富济贫、为民除害那一套,他们为的,不过是满足自己。
冤有头债有主,按理说燕苓溪没害过任何人,谁也不能把账算到他头上,但厉鬼们不这样想,他们死在皇室中人手里,所以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皇家的后人。
思霖白日里出了门,到现在已经入夜,他都还没回来,燕苓溪莫名感到心慌。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被抛弃,思霖对他好得没道理,而他不值得别人对他好。
十来岁的少年,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燕苓溪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他怕死,但他想死,因为死去之后就不用再为怎样活着而忧虑,一切可怖的可爱的可恨的,就都离他远了。
可在他心里仍然保留着一线希冀,在坠落之前他渴望有谁来拉他一把,尽管他明白,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没人再能救他。
厉鬼的嘶喊哭号声越来越近了,冷风掀起床帐,血雨洒了下来,那些鲜血溅在小皇帝的眼角,乍一看如同泣血。白骨从床帐的缝隙中伸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腐烂的味道,慢慢爬上了燕苓溪的床。
这是谁还未烂透的尸骨,燕苓溪半点儿也不知道。他这十来年,除了在东宫读书写字,就是躺在床上靠药罐子吊着一口气,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保全,怎有可能去算计别人?那厉鬼找他报仇,实际上是在宣泄怨愤,也许他从前能活下来,都是从神仙那里借了寿命,如今是他一一偿还的时候了。
人死了以后,指甲还能生长,白骨的指甲又尖又长,嵌进了燕苓溪的皮肉。在剧痛之下,他蓦地睁开眼,恰好望见一颗腐烂到半截的脑袋,上面的腐肉将落不落,沾满了泥土草叶,恶心至极。
燕苓溪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头狞笑着接近,死尸嘴里伸出一条长舌,黏黏糊糊的似乎要往他脸上舔。
“滚开!”青年饱含怒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死尸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离开燕苓溪身边,随后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凄厉的嚎叫。
它没能叫多久,头颅就被一把剑斩落,整个死尸都化成青烟,钻入了那把剑中。
“我来迟了。”思霖擦掉燕苓溪眼角沾上的血,他万分小心,唯恐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伤到了他的小陛下。他现在的面容和先前不一样了,不过燕苓溪仍旧能认出他来,小皇帝深深吸了几口气,一头扎进了他怀里,抖得更加厉害,却是出于劫后余生的欣喜。
若再晚一步,他就要死在这无人的宫中了。权臣们自己打得正欢,没空管他的死活,他要是死了,说不定直到尸体化为白骨,也没有人发现他死了。
这样的死法太过残忍太过落寞,他不希望自己死也死得这样孤独。
会产生这种想法,就说明他还没有看透。人死之后,生前往事皆不见,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谁还记得自己孤不孤独?唯有生者百般忧虑,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慨,都和已死之人无关。
但他为何必须要看透?他活了才十六年,人生太短了,他本就看不透。
得再来一点儿时间,才能让他搞清楚某些道理。
“莫怕。”思霖在燕苓溪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哄病中的小孩子睡觉,燕苓溪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远离分毫。
这让书怀犯了难,他能看出这小皇帝很依赖思霖,可冥君有命,不能让思霖跑了,他无法保证这次不把思霖带回去,对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该怎样做,书怀心间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然而他怕在冥君那里说不过去,迟迟不肯动作。墨昀看了他一眼,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便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想怎样就怎样,我护着你。”
“回头他连你一块儿骂。”书怀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已动了起来,在思霖肩头轻轻一拍。
思霖忙着安抚小皇帝,没有回头,但书怀知道他在等自己讲话,便说:“你先在皇宫呆着,回头我再来找你。”
这次他不再强调不准思霖逃跑,有这小皇帝在,思霖不可能逃走,而把思霖留在宫中,既能保证凡人不受伤害,亦能将其紧紧拴住,可谓一举两得。
书怀不逼着思霖放手跟自己回去,思霖自然感激万分,此刻燕苓溪身边不能离人,他若是走了,指不定还有什么脏东西缠上这孩子。他既然答应了要护燕苓溪周全,今生今世就都不反悔,他还是有良心、讲信誉的,会兑现自己做出的承诺,不管那有多难实现。
这一刻思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想在大风大浪中护住某个需要保护的人罢了。严丞相是他的执念,没能保住严丞相是他的遗憾,而眼前的燕苓溪还活着,这活生生的孩子取代了已死的严丞相,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那一块,他所想保护的人是不是严丞相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只是想去护住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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