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势险峻,直耸入云,总能在黎明过后将世间的第一束天光收进来。喻生乏累极了,昨夜就这样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再被落到面上的光影唤醒之时,身旁哪里还有祝玄的身影。
“又是哪位长老叫走了吗?”
喻生揉了揉自己直抽着疼的太阳穴,撑起身体坐起来时 ,看到桌角三两道袅袅青烟时才知自己为何连祝玄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桌角是竹青调制的安神香,祝玄从不需要,但却会在一种情况下拿出这宝贝来。
喻生双眼有些迷离,嘴角一抽脸色难看了几分。
往日祝玄陪他练剑时,因他年幼又次次得不了要领,练起来便颇为费劲,那时他初来乍到,再多么抗拒也只敢在心底编排几句。祝玄那时虽只是二八年少时,但却知孰轻孰重,对喻生的修行那更是严苛,同时又是一副万年好脾气的样儿,把喻生惯出了一身小孩子脾性来。
那时他受了伤总觉着说出去有失脸面,白日里自己生生咬牙忍着,到夜里才会堪堪露出点端倪出来,睡着时整个人都会蜷缩起来,眉头皱得能打好几个结。若不是祝玄一日发觉不对深更半夜推门而入,恐怕也无从得知他这个毛病。
自那以后,祝玄怕他睡不安稳,都会在桌角点上安神香。
“昨夜他不会发觉了吧……”喻生有些心虚地捏捏自己酸痛的肩膀,“那应当不至于与我置气,不应当置气的,不应当……”
说完便是一阵心虚之感油然而生,喻生穿戴好后特意从上到下瞧瞧自己有没有一处看着讨打的地方,随后才稍稍安心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师弟可算是醒了啊。”
喻生酝酿了许久才将心底那股子心虚挤出去,谁料一开门,祝玄找上门了。
喻生神色一凝,十根纤长有力的手指紧紧地扣住门框,有些后悔自己走出这扇门了。他下意识道:
“我现在关上门,还来得及吗?”
祝玄方才还笑容可掬,一听这话顺势就冷了脸,轻轻将喻生推进房中咬牙道:“好你个……我是不是问过你很多次……”
喻生当下一皱眉头,诚恳道:“师兄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祝玄被这句委屈劲儿十足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这听起来倒像是他的错一般。
喻生得寸进尺,“师兄,那日你才说不和我置气的。”
祝玄:“……”
祝玄以往就心软,喻生对这一点心底了然,他趁着祝玄一时语塞,自己上前去牵住祝玄冰凉的手,又用自己温热的手掌似有似无地轻轻摩挲了两下,在祝玄反应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迅速放开。
“我也不是有意要欺骗师兄,再说那万鬼崖的东西能耐我何,不过就是些皮肉伤罢了,实在没有必要告知师兄还要害你担心。往日你不也总教导我,人要不畏艰险,不惧伤痛,更不能临阵脱逃随意放开自己手中的剑。”
祝玄心底冷笑一声,合着果然都是自己的错了?
“师兄,你一早去哪儿了?我一醒来就没看见你,生怕……”
“生怕我丢了?”祝玄接道。
祝玄一大早着实没干什么正事,无非就是得知了一个有些骇人的消息,自己都不知从何下手罢了。此时他的脸色比起喻生来说更显苍白,显得眉目极黑,双眼如暗夜流萤般映着光。
他坐在床边冲喻生招招手,喻生便二话不说凑了过去。祝玄的手缓缓放在喻生脸侧,指尖冰凉的触感不断透过喻生的皮肤,倒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使得喻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顺着体内的经络激流而上,能把自己炸成一把绚烂的烟花来。
“说了不和你置气就不和你置气,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有什么委屈伤痛都不要藏着掩着,不愿意同旁人将告诉我不就行了?”
喻生抿抿嘴,想起祝玄在祠堂说的话:“在我这儿受了什么委屈等会儿再说”,便突然鬼使神差地喃喃说道:
“在师兄这儿,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祝玄眼角一跳,难得反应迅速地回忆起自己往日所作所为,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难不成这小子还记当年总被他捉弄的仇?
祝玄扣住喻生的后颈将人拉远了些,“那你说,都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并偿还给你就是,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祝玄说罢倒心虚起来,总觉着喻生比起百年前更难捉摸。那时不过就是个随便逗两下还会脸红,三天两头和自己生闷气的毛孩子,如今越看越像只狡黠却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兽。
喻生:“……”
这人成日给自己挖坑跳,自己竟然不知道?
“……师兄说过的话可要记得。”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喻生嘴角意味不明地翘起来,“当真?不许反悔。”
喻生声音沉沉,这句话夹着气音轻飘飘地落在祝玄耳边,祝玄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小兽毛茸茸软乎乎的尾巴挠在了心上,竟让他有些窘迫起来。
祝玄垂下眼睫,两帘纤长浓密的睫毛映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他不敢抬头看喻生,生怕从自己眼中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寄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