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连也看见了隋弘,但没迎着他走过来,只是隔着一段散落街头的夕阳,这么静静望着他。
倒是隋弘主动走了过去,开口邀约:“祁连,今晚我请队员们吃个饭,你要没什么要紧事,就跟我们一起吧。”
宋祁连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她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隋弘,半晌过去,眼珠才动了一动,显示出她还是活着的。她说:“我想跟你谈谈阿岚。”
隋弘已经注意到了宋祁连发红的眼圈与眼底的悲戚与决绝,他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沉默片刻说:“好,你跟我来。”
池晋看见他的队长听见“阿岚”二字就陡变了脸色,这种反常让他的心也跟着紧揪起来,直到隋弘与宋祁连转身向着街心公园的方向走了,他还是站着不动。
“干什么呢?”身旁的凌云拉他一把,“队长跟女朋友说话,不准偷听。”
“胡说什么?!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池晋回眸,恶狠狠地纠正道。
“你属刺猬的?逮谁扎谁?我就随口一说么。”凌云有心跟对方玩闹,伸手就揪住了池晋的耳朵,要拉着他走。
池晋心思重,面色不善,有一瞬间他真的想不管不顾地跟上去,但到底做不出隔墙偷听这么没品格的事情。两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打闹一阵,都走了。
晚秋时分,一场秋雨一场凉,台风过境后天气就有了冬的意思。这会儿时间还早,公园四下无人,再晚些时候老太太们会相约一起跳广场舞。
隋弘同宋祁连面对面地站着,站在街心公园的一隅,这地方有树有花,又很僻静,很适合谈话。
隋弘其实猜到了对方为何而来,所以当宋祁连拿出谢岚山与高珠音的亲子鉴定报告时,他并未表现得十分惊讶。
“这能说明什么呢?”隋弘将鉴定报告递还给宋祁连,故作轻松地说,“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他的话被一个情绪濒于崩溃的女人打断了。
“那胎记怎么解释?那他越变越不同的性格又怎么解释?他在全世界最危险的毒枭身边待了六年,为什么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
隋弘闭起眼睛,听着宋祁连声泪俱下地质问与控诉,他一早就明白,这件事情瞒谁都瞒不过她。
“我公公的手臂上都是刀伤,我以前问过他,他说卧底时免不了要跟毒贩斗狠,有时不得不拿刀子划自己来避免被逼吸毒,他还说,一线的缉毒卧底十之八九都要受这个罪,可为什么独独谢岚山没有?”宋祁连拿出包里藏着的那只木雕像,颤抖着举在隋弘的眼前,她在这个天开云阔的秋天里哭得那么绝望,“求求你,求求你别再骗我了,那是我十二岁就喜欢上的人,我绝对不可能判断错误……他一定是卧底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对不对……”
双手攥成了拳头,隋弘还是一言不发。
“你一定知道真相,”对方的态度显然已经泄露了真相,没等来答案的女人决定孤注一掷,她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找你们厅长!”
宋祁连转身就要走,被缓过神来隋弘一把拉住。
“祁连,别这样。”隋弘轻吼,“你会害了他的!”
这是宋祁连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这样失态,谢岚山还没去卧底前,她见过他几回,省缉毒总队的隋队长一贯是从容的,优雅的,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然而此刻他蹙着眉头,红着眼眶,蠕动着欲言又止的唇,连握拳的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谢岚山……谢岚山同志他……”隋弘欲言又止,颤得更厉害了。
警队里的称呼其实挺随意,姓什么叫什么,年纪大的叫老什么,年纪小的叫小什么,关系亲近点的自有别的昵称,“同志”二字除非彼此打趣,一般不轻易说出口。待听见对方说出这两个字后,宋祁连胸口如遭钝击,心脏漏跳了一拍,已经感知到了不妙。
果然,隋弘轻轻一闭眼睛,任一滴滚烫的男儿泪淌落下来,他颤声说:“谢岚山同志已经牺牲了……”
“牺牲”二字即是晴天霹雳,宋祁连灵魂出窍,彻底愣住。
“那是三国联合行动的前夕,离阿岚完成最终任务可能就只剩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他太善良,为了救一个被人强暴的少女,被引入了漆黑的小巷,结果中了埋伏……”隋弘轻咳两声,满面悲色地说下去,“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宋祁连说的没错,一个深入毒窝六年的一线缉毒警怎么会毫发无伤呢?当时谢岚山赤身裸体地躺在验尸台上,他的头与脸兴许被铁棍砸了几十下,以至于眼窝与颧骨完全塌陷下去,整张脸呈现出一个可笑又可怖的凹字型,往昔的俊美荡然无存。他就带着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带着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睡着了,他可能已经好多年没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即使见惯了血影刀光的医生都为眼前这份惨烈与安详流下了眼泪……
“那阿岚……他的遗体呢?”宋祁连早已眼泪盈眶,话一出口她就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不这么做,下一秒她就会崩溃地大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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