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人见笑了。我们本就是订了娃娃亲的青梅竹马,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她年纪小时身体尚好,总是偷着跑出来玩,被长辈抓住了几番训斥都不知悔改,她一直以来都和那些规规矩矩的闺阁小姐们不一样。我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异常有趣,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关心我真正想要什么,而不是用那些光耀门楣的道理来搪塞我。自古痴情的女子那么多,我还未听过有男人为妻子殉情,既然我不能用画作名垂千古,那就让我做这情史里的第一人吧。”男子愈发握紧了妻子的手。
锅里的汤沸了半晌,仁慈无法改写命运,命运里定好的时辰,大抵就是此刻了。
“二位可还去三生石前看上一看?”
“既然是看了也带不去下一世的东西,看或不看又能如何呢。”
“那望乡台呢?”
“也不去了,不过是一片素缟,我二人皆无可留恋了。”毕竟值得留恋的都在身边了。
“那这汤正是可口的时候,二位喝完便能继续上路了。”孟婆将汤碗一一递上。
他们相视一笑,眼里无半点彷徨和畏惧,一同将汤喝了个干净。
“味道如何?”孟婆问到。
“不知大人用的什么材料,但喝起来像极了我们成亲那晚的合欢酒。呛嘴的辣里又带着微微的甜,美妙极了。”这回男子的眼角也开始湿润了。
“哦?上一个喝汤的人还说我这汤比最苦的药都要苦,到了你这儿反而成了美酒。”
“那人后来如何了?”柔玉好奇的询问。
“在我这锅前哭闹了半个时辰后叫阴差大人们绑进去了。”
“那我们可得快些走了,省得再麻烦阴差大人。”柔玉的脸上又挂上了让人舒心的笑意,夫妻二人递还了汤碗向孟婆道别到“大人保重,今后再会。”
说罢,便执手向着城门走去了。
此后的很多时日里,孟婆还时常想起那对夫妻,即使曾目送千千万万人走向那座庄严肃穆的城楼,但想来竟都不及那二人背影深刻。那一日的画面每每想起便让她止不住的感慨所谓神仙眷侣,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可她也时常心有疑惑,究竟人们口中的爱情是怎样一种魔力呢,这些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去死的人,他们的爱情难道就是真的吗。自己在这奈何桥上忍受的孤寂,也全都是为了爱情吗。但答案不得而解,又或许是不敢去解。
于是只留给自己反复的疑问,反复的试探、触碰又逃开,终日在这无休止的循环里乐此不疲。试问谁的心里没有一头噬魂的怪物呢?它有时凶猛有时乖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心里猖獗无比叫人不敢轻易抚摸。至于那些人世间我们可能会产生疑惑的所有问题,我们不也一早就有答案了吗,这个答案伪装成一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草扎根在心里某处的荒原上,不幸的是它的根深深扎进心脏里。待有一日,那凶兽觅食到了这里,将这草连根拔起,在心口处排山倒海的痛楚里,就是你要的答案了。
又是一日,赶在城楼上钟声响起的前一刻将最后一位亡魂送走,她想起似是有好些时日未曾和桥下的孤魂说说话了,于是趁着天色还未变成浓稠的血红色,她想与他说两句话。
于是她攀着栏杆向河里喊着“喂!水里那个魂魄你还在吗?”
等了许久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孟婆不死心,继续喊着“喂,我可是正好碰上你小睡的时候了,若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便出来说说话吧。”
然而又是沉默,“莫不是这几日里他被河水冲刷尽了?”
孟婆心里一凉,可到底还是不死心的喊着:“喂——你还在不在呀。”
原本应该是两个人的对话此刻忽地陷入一方无人应答的僵局里,凄凉缠绕着尴尬在这空旷无人的奈何桥上蔓延开来。凭借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孟婆固执的趴在栏杆上向下探着身子,盯着那块漆黑的石头使劲的瞧着。河水氤氲,蒸腾出朦朦胧胧的雾气笼住河面,用尽了力气也看不真切,不知那孤魂是否还在石头上,但看今日光景孤魂十有□□是被冲走了。
“这回真的只有自己一人了。”孟婆心里这样想着,虽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无休止的愤怒,这股怒气没有任何目标的在她的胸腔里来回碰撞,于是连带着她的心肝脾胃肾都一起疼痛了起来。
“原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她愤愤难平,思绪也不管不顾起来“本还觉得上天终于肯怜我一怜,让我遇上个能听我说说话的,不用成天对着这些锅子、桥栏一样的死物,倒是我痴心妄想了。”
越想越气,孟婆便起身狠狠踢了一脚煮汤的锅子,这一脚将锅子踢得东倒西歪滴溜溜的向一旁滚去。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从脚尖如约而来,是了,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了,人死了又怎么能感到疼痛呢。
天边大片的黑色已快要将先前的血红赶尽杀绝,只剩一丝半缕零零落落的飘散着苟延残喘。孟婆瞬间泻尽了力气,瘫坐在桥上,自她摆脱肉身牵绊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灵魂也是这样沉重,这沉重感如有千斤一般,仿佛就要将她这样直直坠入地狱中去。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生前定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孽,不然为什么单单是她经历这一切,可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是真的蠢,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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