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上扬像是问话,但他们都知道柳十七这句就是在笃定了。
封听云终于找回一点主心骨,他闭了闭眼,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你若说前面这么多年都是装的,我也不信。他这个人……不是宫千影,他说过他不是……现在跟着盛天涯走,一定——”
他还要骗自己,柳十七却顺从地接过了他的话:“师兄,他固然不无辜。但我相信他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兴许是你们分开的时候他发现了别的,不惜以身为饵。”
封听云被他抢了所有的话,只好默然。在热血渐渐冷却,回归往常的理智后,封听云发现小师弟今日好像镇定得有些反常。
他问:“十七,你今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柳十七那双盛满无忧无虑的黑眼睛望向他时,当中的复杂让封听云一时失语。他吸了吸鼻子,道:“兄长瞒我,师父骗我,师兄害我——还要如何,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像个傻子那般跑来问你‘我们明天做什么’吗?”
原本他都快想通了,回到望月岛后以为出了变故更当师徒同心,却不料伊春秋将身世告知与他,直接压垮了本就不太开朗的少年人。
有什么好瞒的,为何每个人都觉得我像个废物?
柳十七这么想着心里突然堵得慌,他说完那句话后见封听云表情讶异,也不做多解释,兀自在他屋中坐下。而封听云站在原地良久没动,嗤笑一声,转向他道:“你觉得自己冤,没想过为何我们都骗你?”
柳十七:“……”
封听云好整以暇地抄起手,任由信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偷看到师姐被害就能一时冲动偷走师父秘药,能做出这种事,你其实不是个容易冷静的人。十七,你太高估自己了,从小到大受的苦看似难捱,但你运气已经够好了。”
柳十七想反驳什么,却说不出话。
封听云继续道:“在西秀山有闻笛护着你,到了中原那一路你也是跟两位商人走的,太原一行我在暗中保护。后来到了望月岛,师父担忧你和行舟当年一样受太大刺激,刻意不让你知晓自己的身世。七年了,你从不问,现在来责怪我们不告诉你?”
柳十七语塞,他倔强地望向封听云:“……是,反正离了你们我什么也不是!”
封听云气急反笑:“有趣!十七,你一身功夫拜谁所赐?西秀山血淋淋的一遭,若不是闻笛,你撑得到第二个六阳掌吗?我本来还以为你找我质问是为了拜月教的事,却不想你纠结的只是这些鸡毛蒜皮!”
他还没回答,封听云愤愤又补上一句:“倘若你真这么想,那就太令我心寒了。”
一句“那些事轮不到我来操心”堵在喉咙,封听云对他好却绝不会一味妥协,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幼稚。柳十七醒悟这道理,低头不语。
他是在闹脾气。
从前夜与伊春秋长谈之后,就一直有什么情绪委委屈屈地窝在心里给他添堵,亟待被发泄出来。而这望月岛上下,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随时闹一顿的人,只得把那根笛子扔了出去,又在夜色里摸索了半宿,把它重新捡回来。
柳十七忽然有些迷茫,好似这偌大江湖中,能无条件容忍他的除了闻笛再无旁人。
他对闻笛也全然恨不起来,不管他瞒了什么骗了什么,有多大的私心……柳十七恍然大悟,他不是非要个好歹,只要说清了,他就能理解。
但伊春秋和封听云总顾左右而言他,秘密说一半藏一半——为什么?
就只因为最开始离开望月岛的人是他娘?
思绪混乱之下,柳十七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拽住一根线头,顺着拉出许多痕迹。他顾不上反思其他的了,问封听云一个奇怪的问题:“师父是不是恨我娘?”
“虞师叔?”封听云惊讶之下迅速调整了情绪,“我与行舟只同师叔相处过很短的一段时日,她们二人无话不谈,情同姐妹……”
但不是越是感情深,才越会在分开之后埋怨对方吗?就像闻笛一直以来都觉得柳十七倘若知道真相,一定恨他入骨。
袖中那柄短笛在山坡石堆里滚了一遭,抵着掌心时刺得生疼。
昨夜里风轻云淡,伊春秋的语气细细想来,可能也有怨怼:“晓妹本就不喜欢被困于一隅,她听说能走,比谁都愿意接受代价。她比师父看得透,知道复兴本门几乎无望,师父问她愿不愿意,她便答应,带着秘籍一走了之,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石子入水,所有的事就像泛起的涟漪。
虎落平阳之后,叶棠带着王乾安到了望月岛。算时间,叶棠当是英年早逝,从那以后王乾安就没断过回到中原的心思。
虞岚受王乾安所托带着《碧落天书》的另一半离开望月岛,遇见柳来归,安顿在了长安,以为从此一辈子就安安稳稳,再不被师门旧怨所扰。
盛天涯多次离岛找虞岚未果,直到打听到她的死讯才起了心思,盗书离开。
而盛天涯离开时,王乾安重伤,伊春秋从此有了心结。她派人找到了虞岚的儿子,收到身边悉心教导,始终不肯告诉他事实。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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