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凝思,反复猜测个中关节,全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昨夜我见灵犀。”闻笛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柳十七身后,蓦地出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旋即青年安抚柳十七后背,自顾自道,“她要你小心段无痴。”
柳十七不语,脑内飞速划过当年白马寺中慧慈禅师的样子。
无相决,菩提堂,政变,突然回到中原的段无痴……他似是捕捉到一点影子,但又无法明白真相,索性暂且放下。
而水月宫遗迹依稀可见当年恢弘,一甲子岁月过去,风雨沧桑。
闻笛拉过柳十七:“伊师父和封听云人呢?”
柳十七道:“说是另有布置,遣我跟住席蓝玉。她手头有一份水月宫密道的图,却不知而今是否还能重启——过去太久了。”
闻笛还要说话,余光瞥见那残垣断壁上一闪而过的身影,登时抓住柳十七的手紧了紧:“你看,那是盛天涯么!”
柳十七慌忙看去,隔着重重人海,那人好似凭空出现,又一闪而过——脊背略为佝偻,一身黑衫,脚步虽快,可柳十七绝不会认错,那便是与他师父师兄如出一辙的听风步,有道是内功能改轻功却难,必是盛天涯了!
“他在看什么?”柳十七心下疑惑,暗道,“好似只为了瞧北川学门和其他人是不是来了一般,难道他早就料到今日?”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那处人潮涌动,群侠正当无首之时,席蓝玉纵身一跃稳当立于大石之上。在此刻出头实为无奈之举,亦或是席蓝玉本就野心勃勃,个中原委已不是如今其余人能思索的事了。
只是总算进入正轨,众人见他出面,喧哗渐渐止息。
席蓝玉环顾四周,如同此地仍是明德台,此时仍如去年秋日的清谈会,他亦仍如彼时是武林推崇的高手,是德行兼备的前辈。
可明里暗里的不忿岂能随意忽略?
席蓝玉的目光蓦然与商子怀撞在一处,素来以他为行事准则的师弟贵为一派之主,却谦卑地站在众人之前,与他一高一低,甘心俯首帖耳。多年同窗,席蓝玉只觉商子怀分明有何变化,言行举止却挑不出毛病。
那人与他皆已过了耳顺之年了,有些记忆逐渐模糊,席蓝玉却因商子怀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眼神忽地心软片刻。
“师兄,”他轻声开口,只有席蓝玉能听见的声音,“切莫分心。”
被他稍一提醒,席蓝玉元神回归,提气时一股内劲随即暗藏在了言语之中:“诸位稍安勿躁,此行前来目的,相信诸位已经明了!”
“拜月教覆灭六十年有余,其教众余孽却重现江湖,是何居心?
“昔年上自掌教华霓,下至各堂主,拜月教为害无辜,残杀武林中人,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叶棠击伤康雪吟,我派先掌门,联合十二楼、妙音阁、华山派、文法寺等九大门派杀上淮阴,为多年来受魔教荼毒的侠士讨回公道。彼时恶战七日七夜,损伤无数,放得以华霓自尽、仇星朗惨死为终局,叶棠以归隐东海,誓言终身不再踏入中原——”
席蓝玉常年鼓动人心惯了,言语间浩然正气,登时惹得群情激奋,恨不能以身为刃,重又回到六十年前,与那些魔教教众杀个你死我活。
“叶棠该死!”一声凄厉叫喊仿佛点燃了燎原怒火。
“是啊,我师父尚且年幼,就被拜月教杀了父母!”
“听说那华霓残杀青年男子手段残忍……”
“仇星朗虐待不会武功的无辜百姓!”
一字一眼,恰如他们当日正在场。
席蓝玉停顿良久,听群侠的愤慨逐渐到了顶点,方才出言安抚:
“扬州——六十余年前毕竟太久,但扬州之事近在咫尺。诸位大部分亦亲身经历,晓得阳楼的嘴脸。可那阳楼为何非要在此时重提《碧落天书》,难道不是因为盛天涯出现了吗?不才知道,诸位正道侠士都以人为己任,可拜月教的邪功最善蛊惑人心,若因一念之仁,放任盛天涯重回中原,又重回了水月宫,再假以时日,是否中原又将出现第二个拜月教?
“六十年前,吾等之先人尚且能赴汤蹈火剿灭魔教,而今,诸位既都为正义之士,既已踏上淮阴,可否随北川学门再次杀上水月宫!?”
人群沸腾,喊打喊杀声霎时不绝于耳。
最外围闻笛的碎发遮住额间朱砂,他蹙起眉头:“正义之士,却只敢一群人欺负那么两三个,我可真是开了眼见!”
柳十七道:“如此‘盛况’,郁徵恐怕很难不被逼着表态。”
闻笛眉梢一挑:“这可未必——我赌他们杀不上水月宫,席蓝玉此举实在不太聪明。”
柳十七疑惑:“怎么?”
“你且看。”闻笛手指点向此刻叫嚷最厉害的人群,“都是些小角色,真正有分量的人都尚未表态,何况华山派……连华山派都——”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一柄剑被高高举起,连带着周遭的沸反盈天都安静下去。众人齐看向剑者,却露出了诧异神色——
华山掌门赵炀举着那把剑,神色凝重,而石上的席蓝玉却难得地惊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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