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都还只有个小名,柳十七不好意思地笑笑:“左……师父替我起过,便叫眠声。旁人喊习惯了,其实叫什么都好。”
慕南风深以为然道:“姓名不过一个称谓,我也直到近年才明白这道理。你小小年纪,许多事情能看透,不愧是来归和晓妹的儿子。”
他提到正题,柳十七道:“道长,您传信叫我和笛哥前来,或是关于爹娘的事要告知?”
“说与不说差别不大,有的事尘封与否也引起不得多大变化,我其实是想见你和闻笛一面,替来归看看。”慕南风斟茶后道,“而今一见,果真已是两个英秀少年郎!来归倘若泉下有知,定能十分欣慰。”
前不久才经过死别,又说起爹娘,柳十七抱住小小一方茶盏,若有所思。
慕南风见他二人不语,兀自道:“你们应该都听说了《碧落天书》,兴许不必我多言。当年晓妹自望月岛出走,带走了下半册。她说那位大师兄似乎对此书有所企图,非要搞一个什么障眼法,好把他骗过去……”
“义母伪造了一份,她聪慧过人,又饱读武学典籍,仅凭理论便能逆走经脉,然后此书交由前辈,佯装真迹带出,好吸引盛天涯,是么?”闻笛道。
慕南风频频点头:“不错,好家伙,她与来归武学不过平平,交给我正好做了个诱饵——可惜我那时风华正盛,突然被盛天涯打了一掌,元气大伤。这笔账还没讨回,他俩倒好,携手西去,与我就再没机会见面了。”
他看淡生死,也许年岁渐大,当真能有这般豁达。
闻笛道:“是,多谢前辈。”
慕南风道:“那《碧落天书》的真迹,你们可有寻到?”
闻笛道:“在长安的旧居中寻得,十七不肯练,把它交还给了封听云——便是望月岛那位的弟子——带回东海,恐怕也要永久封存了。”
慕南风捋须一笑:“也好,也好。”
茶尚温,香未焚尽,天光也正亮。
慕南风便又捡了些陈年旧事说与他们二人听,左不过当年虞岚如何戏弄柳来归,又主动向他示好,把一心向道的青年带回红尘,结为秦晋之好了。再多的,便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合起伙来欺负旁人。
“你们那会儿都还小呢!”慕南风感慨道,“我与来归空有师徒名分,却实在没教过他什么,到后来晓妹玩笑,干脆兄弟相称了,像什么样子!”
闻笛笑道:“我有印象的,爹和娘总合力灌道长的酒,把人弄醉了,又暗自传谣,说慕真人破了戒,该被抓回去闭门思过。”
慕南风连忙示意他往事不必再提。
这些事柳十七都没有印象,直至熏香烧到尽头,他只觉这短短半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却让他轻松多了。至少从今日起,他可以更坦然面对生离死别。
先前抑郁一扫而空。
临近黄昏,慕南风起身送客:“你们日后居于何处,便写封信跟我说一声。我也是糊涂,这么些年都找不到来归两个儿子的下落,此后非要替他多关心才对。”
闻笛道:“一定来信,望道长不必太过介怀。”
慕南风又叹道:“按辈分,你们好歹得叫我一声伯伯的——罢了,天色已晚,今日若不想下山,我叫人安排你们去客舍住下,明日再离开。”
柳十七道:“我们原本在山下订了客栈厢房……”
慕南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周,了然道:“也是,年轻人嘛,大都耐不住道观里头的沉闷。既然如此,我便不送了。”
“前辈留步。”闻笛与柳十七一行礼,却是先行离开。
山间小径,雪松林的影子被夕照拉得老长,柳十七心念一动,去牵闻笛的手。十指缠绵,他刚要说话,背后却传来一声长啸:“小孩儿!”
柳十七一愣,转过头去,见那林中自慕南风庭院的方向,一人疾速而来。等他靠近,却是石山道人,面色如常地停在二人咫尺之处,含笑不语。
“道长有何指教?”闻笛情不自禁地伸手把柳十七往后拖了拖。
他保护的姿态全被收在眼底,石山道人笑意顿深,开门见山道:“姓柳的小孩儿,你身侧那把佩刀我见了,熟悉得很,你给我看一看,如何?”
除郁徵外,石山道人是第一个说那刀眼熟的。他见多识广,又活了快百年,想必知道许多前尘旧事。柳十七见状,加之他本也对长河刀有诸多疑问,当下立刻行云流水地解下佩刀,递到石山道长手中。
那老道一改方才的玩笑之色,认真查看,从刀柄到断刃都细细观察过,甚至不放过每一处刻痕。他或弹动刀身听音,或是挥动刀刃感知重量,足足研究了一刻时间有余,这才把长河刀交还给柳十七。
见他神色严肃,柳十七不禁忐忑道:“这刀……前辈,这把刀你可认得?”
“哈哈,何止认得!”石山道人粲然一笑,一双看尽红尘的眼中竟浮起如年轻人一般的光彩,“这刀名叫‘长河’罢,与紫阳山可是渊源颇深。”
柳十七抱紧了长河刀,连忙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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