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忌讳不多,但在贴身兵刃上,有着数不清的迷信。江湖中素来有“剑在人在”之说,虽不甚贴切,也足以看出兵刃的完好无损对主人的重要。
三年前柳十七放着一大堆刀枪剑戟不用,从望月岛的武库里挑了这把当时已经锈坏了的刀,一抽出来还断了小半截,实在很不吉利。
封听云多次提出替他补上,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远比想象的难,那刀不知是什么材质,非金非铁,十分轻盈,一见便是好东西,反倒不好随便找些材料狗尾续貂。左右柳十七并不把那些忌讳放在心上,只说这把刀重量合适,他磨亮了之后一直用到今天。
刀柄上刻着这把长刀的名字:长河。
解行舟私下觉得,说不准是小师弟看中了这个名字,于是说什么都不换呢。
“你愿意就留着吧。”解行舟道,他把缆绳抛入船舱中,一条腿踏上船舷,偏过头看十七,“走吧,听师哥说你怕晕,又这么多年没出海了,进去待着,别吹风。”
柳十七脸色一白,忽地记起当年初到望月岛时差点吐得昏天黑地的模样,跨进船舱的动作就有些僵硬,堪称小心万分。解行舟没见过这么怕水的人,被他逗得大笑,站在船头前仰后合,险些掉进了海里。
船舱帘子一掀,柳十七阴沉着脸,对解行舟道:“不许笑,再笑我告诉大师兄去!”
婉转到一半的笑声拐了个弯,解行舟把余下的嘲讽纷纷憋了回去,郁闷地瞥了眼柳十七,船桨在浅滩上一撑,心道:“小师弟越来越会拿捏我了,何其悲凉啊……”
悲凉的解行舟和晕船的柳十七顺着潮水一路漂上了汪洋大海,身后的望月岛缓缓淹没在夜间四起的苍茫海雾中。
柳十七抱膝坐在船头,目光游离不定,海涛拍打船身时激起一团白浪。金乌西沉,天边的流云被染成了橘色,而东方虽还泛白,已有星辰挂在上面。
“师兄。”柳十七道,“你是师伯带回来的,和他关系亲近些。师父是不是还想留他一命,所以让你去?”
撑船的解行舟动作停顿,收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师父留不留情面我是不知道,但就算找到了人,你觉得以我们两个要他的命?不被他打成重伤算走狗屎运了。安心,走一步算一步,想法子追回秘籍才是最重要的。”
柳十七点点头,埋进双膝间,佝偻着背,强忍住各种不适。
七年,他逐渐地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一场变故。
比起百年正派的西秀山或紫阳观,望月岛暗中蛰伏只是最近四五十年的事。望月岛一门规矩不多,只有两条十分重要:其一,但凡拜了师入了门,没有师父的首肯,绝不能离开望月岛半步,否则视为叛出师门。其二,倘若自觉学成,可向师父请辞,回到中原后,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望月岛之事。
柳十七隐约觉得这门派如此避世,一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他每次想要探查,封听云总会顾左右而言他。
由于这两条奇怪的门规,每一任岛主弟子留下来的不会超过五人,而大部分时候则是只有两三人,这些弟子关系一向很好,安心地在望月岛上习武、论道、插科打诨,过完无忧无虑与世隔绝的一生。
而伊春秋的师父、上一任岛主王乾安生前也收了三个弟子,大师兄姓盛,王乾安为他起名“天涯”,小师妹是扬州当地一户商人的千金,机缘巧合才拜入门下。这三个人中,又以伊春秋与盛天涯关系好,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可谓无话不谈。
但谁都没察觉盛天涯的野心,习惯了平淡的人,住在世外桃源,怎么会忍心以恶意去揣度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呢?
王乾安六十大寿那年,熬尽毕生心血,写就了一本秘籍,名叫《碧落天书》,据说当中将中原各门各派的武学钻研透彻,并一一点破了缺陷,道出应对方法。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可能为了炫耀自己独步天下,也可能与望月岛有关。
秘籍写成后,为求妥当,王乾安将其一分为二,前者由他再次修改藏入了本门心法《斗转星移》当中,后者则不为任何人所知。
小师妹学成之后选择了离开望月岛,并逐渐地与其他人断了联系。正当所有人以为日子该和从前几十年一样安稳时,盛天涯却开始打那《碧落天书》的主意。他开始频繁地行走江湖,不顾岛上禁令,三番两次擅自出海,为此与伊春秋闹翻无数回。
八年前,王乾安闭关之际,盛天涯夺取了藏于书房暗厢中的《斗转星移》的上册,妄图从中破解天书的秘密。
盗书一事本为暗中进行,却不料盛天涯得手之后被路过小院的解行舟发现了异常,二人大打出手,动静惊动了伊春秋和闭关中的王乾安。
盛天涯打伤伊春秋,又挨了王乾安三掌,慌乱之下朝师父出了手,一式六阳掌正中王乾安丹田要害,当场打得人呕了血。
趁场面大乱,盛天涯带着《斗转星移》逃走,封听云前去追回未果,还在海滩边被他重创,足足养了大半年。而王乾安也被那一掌伤了元气,闭关半年后在石室内力竭身亡,临终前除了前来探望的封听云,身侧并无一人。
至此,望月岛虽还维系着表面上的和平,却已被卷入了风起云涌的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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