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自打认识她以来就没听过宋敏儿说几句人话,此时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先一步因为她话语的内容而凝重了。
宋敏儿道:“我翻了十二楼历任掌门秘史,早先走火入魔之人极少,不过后来这样的人变多了……正巧,是在一任掌门研制出了渡心丹之后。”
她自行断了话头,露出一个苦笑,在闻笛的注视下忽道:“我也不知如何说了……爹过世得早,门中只剩师父和二位师叔做主,倘若这些事他们都知道,为什么……都选择了隐瞒?那些、那些都是——”
一条一条,鲜血淋漓的人命啊。
宋敏儿纵使平日里骄纵放肆,仍旧以正派弟子自诩。她对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再暴跳如雷,也尚且不能动辄起杀念,何况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弟子。
她隐约得知这些失踪并非偶然,立时就崩溃了。
从宋敏儿眼底看见两团乌青,闻笛始终不语,似乎要等她的下文。而宋敏儿长叹一声,刻在她骨子里的跋扈都随着这一声吐息魂飞魄散了,她伸手拧住牢笼的三道锁,抬眼望向柳十七,坚定道:“我把你们放走。”
闻笛:“……”
怎么一个二个的猜到大概,都只想把他们放走,好像他闻笛很无辜似的?
“你拿着这个。”宋敏儿手忙脚乱,自腰间拽下一块玉佩塞进闻笛手中,“回到中原就去绿山阁,找我……我异母姐姐,她叫李如一。师父做的这些事我们都没有证据,二位师叔装聋作哑惯了,一定不会站出来,唯有靠自己,我……不知道怎么办,但绝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此事就算是师父做的,滥杀无辜,我……”
她说着说着哽了一刻,手被锁头横生的倒刺割破了皮,霎时淌出血来。被那鲜红的血迹一刺激,宋敏儿眨了下眼,突然滚落出几颗豆大的眼泪。
她茫然地抬起头:“闻笛,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再没有杀伤力比姑娘家的眼泪更大的了,宋敏儿一哭,闻笛首先慌乱起来,他握着那枚玉佩,须臾问了个无关的事情:“师父现在怎么样?”
宋敏儿愣了,红着眼圈蹙眉,阴差阳错地因他这几个字找回了理智,认真回忆后道:“昨天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月明楼的房中,再没出来过,说要闭关,让任何人都别打扰他,否则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拿到名册。”
“闭关?”闻笛忽地露出个有点邪气的笑,“他没死心。”
哑巴了半晌的柳十七问道:“什么?”
闻笛:“郁徵同我提过,之前他的时间不够,依方子制出的渡心丹却同被你拿走的那瓶在效用上差不多,只是用后加倍反噬滋味不太好受。他把自己关入房中,恐怕想冒险一试。”
宋敏儿结巴了一瞬:“试、试什么?那残次品吗?”
闻笛:“郁师兄是个用毒的大家,于此道上的造诣我们都不及他,他说差不多,那定然没有假——师姐,劳烦你去偷偷看一眼。”
开锁的动作听了,只剩最后一把锁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宋敏儿索性抽出腰间一把小刀,隔着铁栏割开了缚住闻笛的绳索。觉得闻笛所言不无道理,现在已成定局,宋敏儿不介意再冒个险,于是她略一点头后转身就跑。
目送她离开,闻笛玩味道:“看不出来,大师姐竟还有满腔热血,不曾包庇恶人。”
柳十七霎时看向闻笛的目光不由得复杂:“笛哥,你一早就知道这些吗?”
“当然不。”闻笛放轻了声音,“我那时误打误撞发现他以人命为代价增进修为,但武功没他高,只能装作不懂。生怕身边在乎的人也被他看中,白白送了性命,才撺掇你逃走……所以我不是那时就告诉你了吗?”
没说出口的言下之意不过一句,“我是为你好。”
他尾音飘忽地落进柳十七耳中,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甚至称得上温和柔软,但柳十七却心头一凛,情不自禁地偏开了头。
周遭复又安静了,柳十七却在这片宁谧中想起那时解行舟难得的严肃,对他道:“步步为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十七,你要警惕他。”
当时他说,“笛哥不会害我。”
但眼下他听了闻笛的语气竟怀疑起自己的直觉,当中似乎还有什么事闻笛没告诉他,再说这话,都有点底气不足。
牢笼暗无天日,只余一扇天窗漏下片刻阳光,不多时随着日头正中而消失,重新归于雾蒙蒙的阴沉中,外面的声音却渐渐地大了。
闻笛倏地站起身,三下五除二地摘掉了柳十七的绳索:“什么动静?”
“要出去吗?”柳十七道,指了指那扇还挂着一道锁的门。
宋敏儿临走时把锁都给他们开了一半,此刻只需要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打开,何况以闻笛修为,说不定连巧劲都不使,一脚蛮力也能撞破这道牢笼了。
而闻笛就是这么想的,他环顾四周,当机立断道:“走!”
那扇门生生地挨了闻笛十足力气的一脚,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随后歪着脖子倒向一旁。闻笛拉住柳十七,嘱咐两句自己小心后,百忙之中揉了把他被绳索勒红的手腕,随即从那条狭窄的走廊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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