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去后,他指了指空了的药碗,面无表情道:“那……药很苦,想要糖。”
云孤雁总算松了口气。
他有心无力,一时解不得那奇毒逢春生,可这点小事还是能为儿子做的。
“来人,从今往后,每日用完药给少主送几枚蜜饯饴糖。派专人去山下镇子里采购最好最甜的,一个月不许重样,记下了?”
第92章 东方之日(3)
云孤雁哪里知道,难得云长流主动跟他要了一次东西,却不是为了自己的。
从次日起,阿苦的桃林木屋迎来了不速之客。
长流少主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进门就给里头的青衣小药人塞几颗糖,然后安安分分地找个角落盘膝坐下练功吐纳。
起初阿苦又好气又好笑地赶人赶了几次,没用。
云长流的耐性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被关在门外也不急不恼,索性在门口的花阴里坐上半天,到点了自己回城,下次还继续带着糖来敲门。
后来阿苦就懒得管了,反正云长流从来都静得和不存在似的。他便自己照旧看书习武煮药喝药,偶尔无聊了就去逗这小少主说几句话,哪天开心了动手做些糕点还分给云长流一半。
阿苦也暗中试探过几次,发现少主是真的不知道药人这回事儿。充其量晓得药门里养了这么一批人,却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喝他们的血的。
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让云长流知道自己就是压制了他体内逢春生的那味“良药”。
就这样,云长流天天早晨喝完药拿了糖就将仆从们赶到屋外,自己从窗子轻功一翻就出了长生阁,绕开巡逻的烛火卫与阴鬼,再按照他沿途划过的刻痕下山。
找到阿苦的桃林木屋,就安静进去坐上几个时辰,每到了要用膳喝药的时间便回去,待仆人退下后再出去……
这么折腾,他居然也不嫌麻烦,反倒蛮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一连多日,竟奇迹般地没人发现。
毕竟,在上至教主云孤雁,下至长生阁里的那些仆从眼里……世上绝没有比长流少主更乖的孩子了。
不哭不闹,少言寡语,能独自在屋子里一坐一整天。好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唯一的一点小性子就是好静,不喜欢人贴身跟着——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孩子,忽然就学会每天悄没声的翻窗跑出去了?
他们却不知道,世上看似乖顺的孩子其实分为两种。
一种是想逆却没胆子逆反的,一种是没有过逆反的念头……或者根本懒得逆反的。
云长流不是前者,是后者。
他性子实在太淡漠,这种淡漠已然带了几分极难以察觉的厌世乃至厌生的意思。
无止尽的枯燥日子与逢春生的剧痛折磨,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个孩子的生气几乎消磨殆尽。
偏偏少主又是个心如明镜的,他很清醒地知道,没人能救他。
云孤雁很疼他,哪怕将他关在长生阁里逼他日夜饮药练功也只是为了他能活下去,他不忍再去为难父亲;环叔对他关爱照顾,但环叔是要陪着父亲的;婵娟丹景肯将他当哥哥放在心上,可这对小兄妹到底还是活泼爱玩的小家伙,有娘亲有彼此还有外头的世界,他也无意勉强弟妹来陪伴自己。
这些人都是他所珍视的光亮和欣羡的温度。
……却不是属于他的归宿。
然而,却是阿苦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衣小少年,第一次让云长流有了靠近的渴望。
这听起来奇怪,其实却不然。
——知晓他是少主,却不会畏惧他也不会奉承他;知晓他身中剧毒,却不会刻意地可怜他也不会以保护之名监视他。
——胆敢同他戏闹又并不过分亲昵,大部分时候都不干涉他;但偶尔会给他做点心,会为他数桃花的花期还有几日,还会眨着眼冲他讨今儿的糖。
——更会那样漂亮地笑的叫他心口发烫,与他一样喜静喜独,与他一样身有病痛,却有着他早已被磨灭的锋锐、光芒与潇洒。
遍寻整个烛阴教,除了这桃林木屋的小主人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与烛阴教的少主契合如珠玉,互补如阴阳。
有些可惜的是……这些细节,阿苦从未深思过。
幼时看惯了太多利益算计,加以在家中受的多年冷落,反而令他对这种最纯粹的情愫迟钝无知觉。
云长流喜欢他,他只当是这少主天性纯真纯良,又孤独惯了缺少玩伴。
哪怕后来长流少主对他都到了掏心掏肺的程度,他也只庆幸于自己的药人之身使他得以与少主结缘。
……这就导致,后来的关无绝死也想不通教主到底为何会对他再次动情,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云长流那般的人物倾心的。
护法心里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弯弯道道,他骨子里极为矛盾却又共存着的自傲与自卑,云长流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摸清的。
那时候一切磨难都已过去,不过是某个闲惬的午后,一人气的狠狠地骂,另一人苦笑着连连讨饶认错罢了。
这都是后话,时光在两个小少年身畔溜走,桃花渐渐谢了,木屋前浓绿替了淡粉,春季已经只剩一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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