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心想倒也是,叫关无绝跑去跟教主说“对不住我就是您欠了情债命债的旧相好”,还真是难着他了。
近侍不正经地推搡了四方护法一把,挑眉道:“这有什么好羞的,实话实说么。你看看,教主这样在阿苦和无绝之间为难,他多可怜呐!”
关无绝却又轻轻抿唇笑了一下,低声道:“不,你没懂我意思。”
温枫哼道:“那护法什么意思啊?”
关无绝稍想了想,伸出右手给他:“温枫,你来运内力走我的经脉,可有何异样么?”
温枫疑惑地搭上两根指头上去,压着关无绝的脉门运送内力。
直到不急不缓地走了一个大周天,他才奇道:“没什异样啊?”
可这话刚出口,温枫先自变了脸色,只觉得后背“唰”地一阵冰凉!
——不对,关无绝他明明心脉曾经被重损过,怎么可能运行内力畅通无阻,与正常武者一般无二!?
关无绝深深地望着温枫,渐露出一丝惆怅之色,启唇道:“温近侍,你记得当年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可能活着从鬼门出来么?你知晓为什么么?”
温枫恍惚地摇头。他浑身更冷,心中那点渗人的不安感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压抑。
这些不好的东西他总不愿去细想,直到这时候才开始被逼着深思。
是啊……按理来说,当年阿苦武功已经远超同龄之人,智谋毅力又无一不是上乘。所谓心脉的损伤,究竟重到何等地步,才会让连老教主这等眼光的人物都要以为阿苦定无半点生机?
关无绝敛眸轻语:“当年……我被取血之后心脉重伤,虽伤口渐渐愈合,可过重的折损会使得经脉日渐萎缩。等我在床上半死不活地把大半个月躺过去后,心脉已经细脆到……连运内息走周天都做不到,因而才会被断定此生无法再习武。”
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吊胃口似的,关无绝还冲温枫勾了勾唇,“不过,这个其实是有解的。”
“入鬼门后第二天,我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以内力强冲心脉。”
近侍手中的提灯骤然坠地,火摇了摇。温枫瞠目惊呼,“——你说什么!?”
关无绝苦笑了一下,抬眼去看头顶上的月亮,淡淡道:“冲脉很疼,真是疼……折腾了七天,我疼昏过去有十几次,每次都觉得心腔被一点点扯裂了似的,恨不能直接死了。”
“幸好我命硬,没死,萎缩的心脉也重新打开了。伤损还在,不过表面无恙,运功无妨任谁来探也探不出究竟有什么毛病。”
温枫怔怔望着关无绝,他喉结缓慢地滚动,一时间头脑嗡鸣乱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被长针硬生生刺穿心腔取血,已经是人世间难以想象的酷刑。
可他眼前这个人,却曾将刚开始愈合一点的伤口,以最粗暴残忍的方式无数次地重新撕裂开来。
只因为,愈合后变得萎缩脆弱、无法运功的心脉不合他的意。
只因为,想要炼成阴鬼,重返人间,成为护于长流少主身后的一道影子……
温枫过了许久才回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在那地狱般的鬼门,而是在静谧的,远了养心殿的某个偏僻无人的小径。
头顶月色皎洁,正洒下祥和的微光。关无绝的红袍正被笼在这点光芒里,边角泛着淡淡亮色。
四方护法继续神情自若地讲述着回忆:“还有,你知不知道鬼门里的药人都怕长针怕细刀的?”
“尤其是被穿心取过心头血的药人。他们怕针的那种害怕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有些药人甚至见了针就能直接晕过去。”
“我当年没饮迷药,清醒着熬了穿心取血,醒来之后也开始怕针。可惜,入了鬼门就没资格娇气了。”
“后来呢,我就削了一百零八根木针,忍着恐惧一根根往自己身上的穴位里扎。起初怕的手抖个不停,等那一百零八针都落完,也就不再怕了。”
忽然,关无绝柔和地弯了一下眉眼,他歪头含笑问道:“温枫……听我这么说,你心疼么?”
“你心疼我么?”
温枫呼吸发紧,猛地一把将关无绝的胳膊扯住。他的手在发抖,嗓音也在发抖,“你跟我回去!你跟我回去养心殿见教主!!今晚这件事不说清楚我绝不——”
关无绝却慢慢地叹息了一声,收敛了笑意,冷静道:“你看,连你都那么心疼,我怎么能跟教主说呢。”
温枫惶然,松了手倒退一步。
关无绝又将手掌贴上左侧胸口,认真凝视着温枫:“我心脉有损。虽然那一年休养下来,算是把其它旧伤都疗养得七七八八,可这个……我自个儿是懂医的,我明白,治不好了。”
“若让教主知道,我因为他的缘故带上了一辈子的伤损,他大概也得难受一辈子了。”
“再加上入鬼门那堆破烂事儿……”
关无绝头疼地皱着眉,纠结地咬着唇道,“唉……算算这全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是我当年死活要入鬼门,我不后悔。可是要给教主知道,他铁定都得揽过来怪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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