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看不见了,所以舍不得。
他要等关无绝回来。
……
叮。
叮叮叮。
染血的断针掉在冷硬的石地上又弹起,银光闪了两闪。
关无绝乌发高束,盘膝而坐。他上身赤裸,磅礴的气劲外泄,在他身周一带荡出一圈圈无形的波纹。震碎的封脉镇元针被逐一逼出体外,银色断针落了一地。
这只是远离了神烈山的一处荒山之间,某处稀疏藤草遮掩下的阴暗山洞,它是那样的不起眼,谁也想不到叛逃出城的烛阴教四方护法竟会躲在这里。
就在关无绝身边,黑色紧衣的男人沉着脸击石生火。
两块硬石碰撞,擦起的火花落在堆起来的干枝枯草上,又被男人俯下身吹了吹,很快就开始冒烟生热。
小片刻后,干柴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
阴湿的山洞里明显地暖和起来,也亮起了火光,拖出石壁上两道长长的人影。
又过了一会儿,冷珮终于忍不住,目光冰冷地扫了关无绝一眼,“你哭够了没有。”
……那个正以内劲逼出断针的人,早已一声不吭地泪流满面。关无绝把脸转过去埋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紧紧绷着薄唇,合拢的长睫湿濡得一塌糊涂。他抬手捂住了眼睛,咬着牙关哽咽道:“……你管我哭,我哭又不耽搁正事。”
话音未落,又一根断针叮当落在地上。
“……”
冷珮便不再理会他,低头自顾自地拨弄着火堆。
山洞之中,有柴火燃烧的声音,有银针落地的脆响,独独没有流泪之人的哭声。
“……我总自以为是在救他。”
当最后一根断针掉在地上的时候,关无绝终于开口了。他低垂着眼,沙哑地自言自语道:“可从小到大,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害他更多。”
“当年少主垂怜我一介药人,肯以真心相交。他护了我七年无忧无虑免遭欺凌,我却和老教主一起瞒骗他,害得他毒发失忆,独入无泽境五年。”
关无绝轻叹,他拢起衣裳一件件穿好,神情似在追忆,却是黯然无光,“后来,教主亲自带我出鬼门,封四方护法,又顶着压力让我养伤一年。他信我爱我,让我享烛阴教内万人之上的优渥。最终又是我辜负他的信任,是我让他尝痛失血亲之苦。”
冷珮并不搭理护法的自语。关无绝半蹲起来,弯腰将地上的断针一枚枚收拾起来,在手心里捧成一把,起身走到冷珮摆弄的火堆之前,将断针扔进去。
“这回违令归教,我本以为早与教主再无情分可续,没想到他……仍说喜欢我,心爱我。”
他直直地望着那把细针在火焰之中被焚烤得焦黑,那闪动的火光太亮,刺得眼睛酸涩不已。
“而我……我还在一次次仗着教主的这份喜爱来算计他。”
终于,关无绝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四方护法再次闭了眼,又有泪水簌簌落下,一滴一滴落在石地上,“他……”
“他……为我散功……”
抬起手,指尖淌过温柔而强悍的滚烫温度,仿佛是这内力的主人拥他入怀的体温。
关无绝终于情绪溃决,他无法接受地摇着头,呜咽道:“七成内力,教主他怎么能这样啊……连内力都没了,逢春生那么疼他要怎么熬啊……”
……是的,其实在逼针出体之前,关无绝就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而当熟悉的内力彻底在经脉之中游走开来之时,他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张开冰冷爪牙,将他全身上下都咬住冻住。
云长流竟为他散功了。
这意味着什么?关无绝曾经那样谨慎地谋划,一遍遍地探着教主的病情,一次次算着日子。他本以为,这一趟前往万慈山庄已经留够了时间,虽有凶险,但胜算足够,他有信心能在云长流的病情彻底恶化之前带着两味药——万慈山庄的九叶碧清莲,和他自己的心头药血——回到神烈山息风城。
现在天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逢春生过于阴毒,若没有了药人血,连关木衍也束手无策,全靠云长流自身以内力压制。也正因如此,长流少主小时候,云孤雁无数次为他传功,倾心教授他内功法门。那绝不仅仅是云丹景所以为的偏心,更多的是为了给孩子保命。
可就在这个关头,云长流为他散了七成内力。这意味着,很快毒素就会失控,会彻底爆发,他的教主会迅速地衰弱,再次陷入无法摆脱的痛楚折磨之中。
而对于云长流来说,他的弟弟一年前就“死”了,妹妹被他亲手送远,护法叛逃出城不知去向,和父亲云孤雁则是不久前才动过手……
他将会在冰冷的孤寂与痛楚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余命被消磨。
何其残忍。
在这样的状况下,关无绝不知道,云长流还能不能等到他带着药回去,教主他还……愿不愿等。
都说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云长流自幼对生死之事看的很淡,这关无绝是知晓的。连怕死之人都不愿忍受这等生不如死的绝望折磨,教主他会不会已经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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