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垂眸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却十分坚决,“我意已决。”
端木南庭脸色微变,他伸手握住关无绝的手臂,怀疑道:“临儿,莫非是烛阴教逼迫于你!?”
“……”
关无绝眸底有异光闪动。他静静地望着端木南庭伸出的那只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又抬起头去仔细地瞧家主的脸。
端木南庭的那张脸并不年轻了,额头与眼角刻上了皱纹,两鬓与胡须也有着霜白,可那神情却又是如此地焦心真切,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这个孩子。
于是关无绝的唇角缓缓地绽出一个笑容,可他眼中笑意全无,上下唇开合,残忍地轻吐出剜心的字句:
“端木家主,您可还记得,那一日无绝与云教主共赴万慈山庄时,您说了什么话么?”
言语有如刀匕,轻易就能把人心搅得血肉模糊。
“这,我那一日……”
端木南庭踉跄着倒退一步,脸上竟露出了惶然的神色。
他在庄中弟子面前素来都是以最严肃沉稳的形象示人,可是这一夜,什么家主的风度姿仪,全部被眼前这个年轻人逐一打碎!
天啊……那一日!
那一日,他对着自己的孩子说了什么!?
那一日,烛阴教四方护法关无绝曾状若无意地问过他:您当真甘心叫幼子平白在外受苦近二十年,却连一个说法都讨不得?
而他却挂上妥协的笑:万慈山庄早已不必从前,哪里还有说寻仇便寻仇的底气呢。
关无绝又问,假如端木临心怀仇恨该当如何。
他却说,他不会容许端木临踏上复仇之路。
还说,万慈山庄愿意既往不咎。
——不是没有解释。不是没有理由。他身居家主之位不可因私废公,他肩负万慈山庄的祖业必须谨慎行事,他还要为山庄下数千弟子打算。
——可这一切看似正大光明的借口,这一切他曾经自认高尚的品格,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年的云孤雁为了儿子,敢对端木世家下手;如今他端木南庭却顾虑着世家祖业,连为儿子复仇都不敢……
如此对比云泥之差,却叫他的临儿如何能够接受?那日的浮生欢桃园之内,父子相见不相识,他那应酬式的笑容,可曾将他的孩子伤了个彻骨诛心?
千言万语不能出口,终究只有一句哽咽颤抖的话:“是……是爹爹不好……”
望着几乎要被愧疚的痛苦压倒的端木家主,关无绝没有丝毫动容。
见过了沧海之水,巫山之云,如何还能存有回顾之念?他拥有过漫山的桃林,就不会再留恋那曾将他拒之门外的浮生欢。
他宁可再回到昔日月夜,拉着云孤雁陪他捉冬听,也不愿将眼前的这个男人视为父亲。
并不是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太陌生,陌生到生不出丝毫亲近之欲而已。
用力将已陷入茫然的端木登推开至一旁,关无绝回身望着端木南庭,望着因如此惊变而无措的万慈山庄众弟子们,吐字清晰而冰冷:“无绝乃鬼门阴鬼出身,无父无母,亦无兄弟。”
“端木家主,有缘再会。”
他微垂下头,散下的乱发遮住苍白面颊。关无绝背对着众人,往相反的方向迈步走起来,负伤的右腿在荒草与泥石间拖出断断续续的血滴痕迹。
端木南庭猛地抬头,不知为何,他看着关无绝单薄的背影突然恐惧起来,脱口高呼道:“临儿!!”
孩子的小名一出口,那恐惧又浓几重。心脉之损有多么严重,端木南庭身为医者最是明白;转而又思及临儿还不知带了多少伤病,身子许是早就已至衰竭之际。若是真让他这么一走……
端木南庭顿时决了心志,抬手示意山庄弟子再次围过去。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若此刻不强将临儿留下,或许自己就要永远地失去这个孩子了。
哪怕是被临儿怨恨也好,总还有长长的半生可以作为回转的余地,可他绝不想再尝一遍失去的痛。
望着再次围上来的山庄弟子,关无绝面上无喜无悲,心内却遗憾地暗叹。
想走,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
手指悄然下滑,摩挲着披星剑的剑柄。
关无绝暗暗寻思,要么直接动手?
或者该换个思路,直接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然而最终,关无绝却没有拔剑。
一弯淡金月牙高挂夜空,照着这座荒丘。月色之下,那烛阴教的四方护法,那万慈山庄的小公子,缓缓地侧过了头。他目光平静地望着端木南庭,启唇说了这么一句话:
“……端木家主,您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无绝不愿认您这个爹么?”
关无绝暗想,只能赌一把了。
把握……他是有的。
他轻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凛冽目光直视着端木南庭,冷淡道:
“您可知道,当年端木临被掠做药人,究竟是谁的主意?”
端木登愣愣道:“云……”
“云孤雁?呵,不是他……”
关无绝摇头笑笑,迎着端木父子及众山庄弟子更加惊疑不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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