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生最是不喜逢迎赔笑,每逢这些需要拉下面子周旋于众江湖客之间的活儿,就交给这位长袖善舞的小舅子代劳,倒也算人尽其用。
就这样日积月累,顾锦希在万慈山庄的地位一路往上。而随着年月推迟,顾缎兮青春不再、容颜衰老,脾气又不怎么好,渐渐受了端木南庭的冷落。如今反而是弟弟帮扶着姐姐多一些……
这时候云关两人坐在下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周围也没什么人。
关无绝一看是顾锦希前来主持,兴致一下子就没了,闷闷地开始自己倒酒饮酒。倒是云长流还在正经地听着那顾锦希讲着惯常的客套话,也不腻烦。
所谓客套话,也不过是先夸赞到场的英雄豪杰如何如何的义薄云天、侠肝义胆,胡乱拍一通马屁;而后再说万慈山庄是如何如何的底蕴深厚,自古济世救人医德高尚,把自己胡乱赞一通;最后总结,万慈山庄能得众英雄相聚一堂是如何如何荣幸,如今正逢多事之秋,还望众人倾力相助,山庄必感恩图报……
关护法这种场面见的多了去了,顾锦希一起头,他就知道接下来最英明的做法就是把一切话语都当做耳旁风。
不过他看着云长流居然还在听这种废话,就觉得心里非常别扭……就以教主的水平,听得再认真,这辈子也学不会顾锦希那一套。
护法就一面出神一面喝酒,心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有无可能从顾锦希这里打开门路。
忽然,身旁探出两根颀长的手指,轻力按上酒杯的杯沿,止住了关无绝的动作。云长流并未开口,只以目光淡然向他示意。
关无绝沿着教主所指,向前席看去,心中不由得暗吃一惊。
那刚落坐在首位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罩一件宽袖紫袍,紫袍下的身材干瘦精悍。老人枯瘦的手掌握一柄细长的龙头拐杖,目光锐利如刀,不怒自威——正是当今玉林堂堂主,林晚霞林夫人的父亲林五岳。
当年就是他力排众议,将小女儿嫁入了烛阴教。按辈分算来,云长流还要叫他一声姥爷——前提是云教主愿意认林夫人这个名义上的娘亲的话。
然而事实上,云长流称呼林晚霞从来都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夫人”,这声“姥爷”更是无从叫起了。
关无绝脸色倏然一沉……以林五岳这等身份,怎么会亲自前来赴这种约?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顿时再次在前席次位凝固——呵,又是个大人物!
于昆,于家堡现任堡主的长子。自幼习文练武,是于家堡不容置疑的二把手和内定的下一任接班人。
三大武林世家的核心人物,居然在这样一个宴会上齐聚一堂……!
关无绝闭眼无声地出了口气。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如今江湖上正处于一个新旧更迭的节点,三大世家渐显颓势,以烛阴教为代表的新势力方兴未艾。
而在这样的时候,三大武林世家之首的万慈山庄和烛阴教有了矛盾,其它两家自然坐不住。
那边顾锦希的客套话总算告一段落,堪堪切入正题:“说来惭愧,此次宴请各位英雄,却是为了一件十八年前的家丑……”
“公子,”关无绝睁开眼,小声道,“情况有变,这趟不太妙,您还是先离开吧。”
云长流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嗓音镇静:“正因有变,我才不能走。”
三大武林世家齐聚,又事关烛阴教,一场宴席下来不知有多少诡谲变动。被他们撞上是天赐良机,这时候如何能退?
教主的视线投向前方。顾锦希在踱着步子,一面摇头晃脑一面长吁短叹,“十八年前,我万慈山庄的临小公子,于初冬时节登山赏雪,不慎坠崖遇难,生死不知。家主以为少子夭折,痛心多年……”
关无绝急道:“公子不能留,太易暴露了。您先走,无绝留下来看看情形……”
云长流摇头道:“这时候,暴露也值得。”
关无绝一怔,低声问:“公子想趁机搅了他们的局?”
正这时,前头顾锦希的语气一顿,陡然由悲哀转为激愤:
“然而就在前月,山庄得到一神秘高人指点,此事竟然别有蹊跷!我等追查多日,竟知当年之事……并非天灾,实乃人祸!”
云长流没有回答关无绝的话。
他不明显地锁着眉,长睫掩住了眸中翻腾不止的暗潮。
“遇难是假,夭亡是假。临小公子竟是落入了神烈山烛阴教手中……据消息说,小公子一年前还沦落在烛阴教的分舵间……”
顾锦希的声音开始变得若远若近。
云长流又开始想自己的死后。
逢春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如果日后林晚霞真的能够通过控制云婵娟而成功掌权,那么玉林堂少说也能再保百年的强盛。
在这种古老世家式微的时候,它甚至很有可能通过这次契机,从此在江湖上一家独大。
自己的生死关系到烛阴教的权柄,而烛阴教的权柄变动又会影响到整个江湖的势力平衡……
在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下,年轻的烛阴教主竟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盼着他活,又有多少人盼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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