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的人马到达北疆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
盘旋在天际的虎头海雕发出悠长的鸣啸,穿破几万里的长风,笼盖整片原野。
将军穿着整齐的轻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丞相亲手给他绑好腰带,帮他打整好上下的行装,一身利索的,巍巍如明光。
丞相看着镜子里的将军笑,他想起过往的很多事情,想起将军那身绯红的衣裳,绣着松山明月,丞相不曾忘记。
“好了,去迎接监军的队伍吧,你是一品的大官,莫要失了脸面。”丞相搂搂将军的腰,抿着嘴笑了笑,眼睛像夕阳下的湖水,波光潋滟。
将军和他并肩走出门去,问他:“当真不再多留两天?”
丞相拉紧风袍的衣襟,站在风里说:“不留了,再过段时日就是中秋了,宫里有很多事要打整。这回监军都来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很麻烦。”
将军还想多挽留一下,丞相就这么走了,他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
丞相握住将军的手,像往常一样,十指相扣。之前他给将军看手相,说跟着自己必定是福寿绵长万寿无疆,虽说那时是骗人的瞎话,现在,他倒有点信了。
风中传来了虎头海雕的呼啸,远远的,听不真切了。
“你听,鸟儿在给你报信呢。快去吧,被耽误了时辰。我就在城外看着,等你把监军接进城了,城门关上了,我就离开。”
丞相淡然地说着送别的话,心平气和的,冲淡了日暮里的飕飕凉意。北疆已经入秋了,城外萋萋的芳草很快就会枯萎。
将军看看夕阳,快落下去了。辽阔的天穹像是要压下来,漫天的祥云往东方漂移,鸟雀呼晴,声音洒落如雨滴。
丞相一抬手按住将军的后颈,吻过去,重重地,带着满心的别离。四周难得的静谧,人声遥远,风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当初将军从山庄离开的时候,丞相都没来及的跟他道别。一滩鸥鹭被马蹄惊起,他一遍遍喊将军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听清。
疯长的相思,像极了南国的红豆。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丞相骑马狂奔出城门,没人敢拦他。将军带着一队人马站在南门前,旌旗猎猎,马鞍上的朱缨漫漫飘扬。
远远地,有车辇过来了,前头举着旗帜,两边是皇家的卫兵。车辇的四角挂着流苏和铃铛,轮轴驰过,留下深深一道辄痕。
丞相避开了人群,他遥遥地观望着,大风带起他的风袍,背上垂下的白色流苏像双燕逐风。
将军转过视线去看平原上那个孤单的人影,巨大的夕阳在他背后沉下,不愧是南国桃李花,满身都是灼灼的辉光。
车辇上的帘子掀开了,坐在里头的人往外面探望了一下。丞相仔细地辨认那人的面容,可是大风吹起车上的帘帐,拂动着,时而把那人的脸面挡了些去。
忽地,那人把帘子掀得开了一些,他看到了远方夕阳下驻马的人影。有些疑惑,眯起了眸子去看,奈何逆着光,没看得有多清晰。
丞相的目光直接与其对上,等丞相彻底看清那人的面容,脑海里轰一声巨响,仿佛年夜的烟花在头顶炸开,霎时世界一片空白。
血腥的记忆忽然涌上来,丞相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胸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无数的悲伤和愤怒从心底的裂缝爬出来,决堤成浩瀚的江河。
车辇停下了,将军站在御马前,拄着手中的长刀,看着帘子被掀开,里头伸出一只手,搭在内官的手腕上,款步走出来。
那人生的美貌,目如紫魇,眉如银针。手中拿着鹤骨烟枪,上头雕着松针,袅袅的烟气从烟管中飘出,苦里带香。
走到将军跟前,那人拱手行了一个礼,紫金交叠的花翎衣灿然有光。腰上绑着二叠紫裉的宫绦,垂着洋红八角铜璎珞,前襟别着翡翠双鱼。
“监军濮季松,见过将军。”声音婉婉的,无星无月,无波无澜。
“北疆守将翁渭侨,有失远迎。”将军同样拱手回礼,这个监军虽说跟昨天来的老秉笔一样像个女人,但礼数风仪可不是秉笔能相比拟的。
丞相远远地看着,看监军紫金的衣袍,还有不俗的仪仗。他握紧了缰绳,指甲扣进掌心,骨节都被他捏的发白。
没想到还是个老朋友,叫什么来着?濮季松?好名字。
双方在交换任命书,一样一样的公文都要仔细检查。监军扶腰站着,闲闲地吸着手中的烟管,烟雾缭绕,不似其余的烟那般苦涩,竟还带着清冽的香气。
监军偏头去看夕阳,看到夕阳下那个人影,驻马站在那里,不即不离的,任大风呼啸着刮过。监军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监军想不起来了,他走过去问将军:“翁将军,那边那个人,您可认识?”
将军停下手中的动作,抬手遮光看了看,摇摇头说:“不认识。”
他帮丞相打掩护,面上平平常常的,看不出来是在说谎。
监军吸了一口烟,喃喃自语:“我怎么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将军听到他的话,再一抬头时,夕阳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开完假车又是离别。
☆、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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