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依旧站在门前,不进不退的,低垂了头,眉眼都藏在了阴影里。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凉风带着草木的香气,从他发间穿过。
虞景明大概猜透了他的心思,他扶着门框,抬起手臂轻轻按了按花匠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相爷回来了,皇帝不敢把他怎么样的。过一段日子,我们就能去把他接回来。”
“为什么还要过一段日子呢?”花匠抬起头,看着虞景明的眼睛。
虞景明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院子里的竹子飒飒有声,天上的乌云正在慢慢散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很多东西,旁人看不清。
“不过看公子面色憔悴,血气不足,可是哪里受了伤?不如先告诉我,我好向相爷说明。”花匠转了一个话题,把那些糟心的事暂且放下。
虞景明垂眸,微笑着回答:“虞某万事安好,未曾有哪里受伤。”
花匠若有若无地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下一秒又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温暖悠长。
“那公子早些歇下,别耽误了身子。”
花匠拱手拜别了虞景明,往自己的住处去。那是一所种满了鲜花的院子,常有人来院中喝他煮的茶。
虞景明侧身在榻上坐下,他随意地用袖子在榻上抹了一把,把那些灰尘通通扫到地上去。
他把自己一条腿搁在床沿,撩开了袍子,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虞景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解除了方才压在体内的禁制。
咝。突如其来的疼痛冲进他的大脑,汩汩的鲜血这时候才从伤口处涌出来,很快就将他白色的里衣浸了个通透。
刚才他在花匠面前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完全仰仗自己施了内功把血气压制住,否则以花匠那种从战场刀尖上走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这血腥味!
虞景明咬住了牙齿,胡乱把衣裳撕碎了绑住伤口,弄得他满手都是鲜血。他手上动作有点发狠了,面色也变得阴鸷起来。
他故意没有说自己腿上有伤,为的就是能让晏鹤山明天接圣旨的时候露出破绽来。皇帝不是要收拾丞相吗?那就尽管来吧!他虞景明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也不是白受的。
就算你晏鹤山明天依旧万事安好,那也无妨,毕竟,来日方长。
虞景明给伤口包扎好,使劲地扯着布带子,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拧着眉毛,忽而全身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上。
他绝望地笑起来,像老去的刀客,抱着浊酒坐在墙角,笑得一脸颓废。
花匠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没有点灯,一手把给花木松土的铲子推到一边,在老旧的圈椅里坐下来。
茶壶搁在熄了火的炉子上,旁边一碗茶早就凉了,花匠顺手端过来喝掉。他用古法熬的丁香姜茶,管家曾笑着夸他手艺好。
丁香别名愁客,听起来离愁难当。
一口沁凉的茶水入喉,差点惹得花匠一哆嗦。他略一思索,站起来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了几个瓷瓶,正是上回花匠肩上被磨破了皮,管家特意给他送来的。
花匠细细地闻了闻瓶子里药膏的香气,清清凉凉的,有股苦藿香的味道。
花匠的唇角忽然有了笑意,浮浮的,忽远忽近。他拿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转手把那些药膏都揣进怀里,走出门去。
次日,丞相把童子喊起来,挽着袖子给他洗漱了,又跟他坐在一起用了早膳。
五更天气的时候丞相起来过一次,因为上朝都在这个时候,日子久了,就成了改不掉的习惯。
那时候天刚蒙蒙亮,丞相走出门时花匠已经在院中忙碌了,见着丞相出来,忙停下活儿来行礼。
“今天上不上朝?”丞相左右想不起来今天的日子,要知道这之前一直都是管家在算着日子。再加上丞相那个糊涂健忘的性子,记得起来才怪。
花匠也为难起来,他除了养花种草,并没有操心过丞相的日常起居。
丞相看花匠半天憋不出话来,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去找来了黄历,一张一张翻过去了,勾勾画画的,好歹是找到了。
今天不上朝。
之前管家在的时候,丞相很少与童子一起用早膳。童子起得晚,那时候他早就在朝堂上聆听那些家国大事了。
丞相给童子盛了一碗粥,切的细细的菜叶和瘦肉混在黏稠的粥里,撒了葱花,薄薄的一层油花香气扑鼻。
但是童子不吃,童子坐在那里低着头,瘪着小嘴一脸的抑郁。
丞相看他面色不好,也就搁下了筷子,伸手去摸童子的头,说:“阿宁?心情不好吗?心情不好就说给相爷听。”
童子踢着两条腿,仍旧是垂着眉目,白金色的头发扎了一个小辫子,在阳光下最是夺人眼目。这样的颜色,在中原,可是极难见到的。
“阿宁昨天做梦了。”童子的声气细细软软的,“阿宁梦到了管家,我们坐在花匠的院子里喝茶,管家给阿宁讲了很多故事。”
丞相一听心里也渐渐萧索起来。他早出晚归,府里就属管家和童子最亲。平时两人在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下地打洞上房揭瓦,无所不做。
这才是人间的烟火味,一颦一笑皆是温暖的情意,远远望去就是一片十里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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