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捂着脸站在那里不知进退,被秉笔呵斥下去了。
堂中霎时一片静谧,众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倏尔,秉笔方才松了脸色,谄笑着上前一步,说:“新来的小弟子,啥都不懂,相爷别往心里去。”
丞相见他凑过来,虽然心里嫌恶,但面上依旧是笑意温然的。
他抬手扣住了圣旨,盯着秉笔的眼睛,道:“本官腿上有伤,跪不得。圣旨本官就接下了,秉笔您也不用念了,本官都知道。”
秉笔眯起了眼睛,两人对峙了半晌,最后秉笔先松了手。他长长叹一声,转身掖着袖子蔼然道:“昨儿个大人让人给砍了一刀,皇上心里记挂着,特意喊咱家带了一位御医来,给大人瞧瞧伤口。”
说罢,一位蓝布长衫的老御医便走上来,肩上挂着药箱子,躬身给丞相行礼。
“怎的,宫里的御医来给大人诊治,大人也不肯?”秉笔阴阳怪气地指点。
丞相一撩袍子坐好,把圣旨随手放在茶杯旁边,说:“能有御医来,那总比外头的郎中高明多了。”
撩开的袍子底下,赫然露出渗血的伤口来,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秉笔的神色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后院里,花匠正站在万花丛中给花木修剪枝条,童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念书。
海棠花开的正是时节,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花匠折了一朵来闻,余光瞥见对面的楼上,有人站在窗子边上看他。
虞景明扶着窗棱,与花匠对视着,看他面上挑衅的笑意,不由得咬紧了牙齿,手上也加重了力度。
咔啦一声,握在手心的那个瓷瓶碎成了齑粉,里面的药膏全都流出来,弄的满屋子都是草药的香气。
虞景明醒来时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瓷瓶出现在了他的床榻上,孤零零地放着,瓶上还堵着红塞。
打开一闻,是治疗各种皮肉伤的药。明明白白地摆着,我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别想着在谁背后捅刀子。
个个都是人精。虞景明心想。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流过的血比你喝过的水都多。花匠心里想着,哼起了一曲阳关调子,把海棠花抛给了童子,继续干起活来。
秉笔坐在车辇里,面色黑的能给乌鸦当舅舅。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抖抖索索地问:“干爹,今儿的丞相,怎么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车辇晃晃荡荡往皇宫里去,秉笔绷着嘴角,眼里的阴鸷能杀死个人。他一下子扣紧了自己的手指,坚硬的指甲扣进肉里去:“哪里不一样了?变了个人似的?国家到底有几个丞相,你怕是都数不过来咯!”
小太监连忙噤声,半个字不敢多说,默默随队伍进宫去。
秉笔下了步辇,甩甩袖子准备要进东厂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叫来了个心腹,说:“写封信去,叫濮季松紧着点,中秋马上就到了,耽误不得。”
心腹诺声下去,秉笔撇着嘴,拢袖去看宫墙上的飞鸟,深吸了一口清气。
☆、常安
“相爷,将爷怎么没有来过了?”童子躺在藤椅上,一边给丞相打扇子,一边问丞相。
丞相正浇起水来给童子洗头发,天气热,他穿着薄薄的单衣,袖口挽着花结。
丞相听他提起将军,恍惚了一下,转而又笑着说:“将爷会来的,将爷还会住进我们家里,跟相爷一样,对你好,带你出去玩。你知道吗?将爷说他还会带我们去北疆,看那里的花海和雪山。”
一言一语,都是温暖的眷恋,多少福寿绵长万寿无疆的祝福,皆是他心心念念的愿景。
“将爷去北疆了?北疆好玩吗?雪山是什么样子的?”童子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他总是对一切充满好奇。
“北疆很美啊,”丞相笑着对童子说,“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天际就是浮云和山峦,山巅覆盖着大雪,闪闪发光。”
丞相说完又有一些惆怅,童子本不应该生活在帝都,他应该生活在北方辽阔的旷野上,骑着骏马狂奔如疾风,夏有繁花冬有夜雪。
童子正欲说什么,丞相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满手的水珠都洒在了他脸上。童子连忙捂住脸,胡乱拨弄了两下,却听得丞相温温的声音:“起来吧,相爷给你染一下头发。”
“为什么又要染头发?阿宁不想染。”童子哭丧着脸,撇着脚挪进屋里去。
丞相关上了房门,香炉里熏上松子油和柏枝,一边给童子拆开了头上的丝巾帕子,一边说:“不染头发会吓到别人的,小妖怪。”
“阿宁不是小妖怪。”童子撅着嘴巴,踢着腿,任丞相在他头上涂染料。
“阿宁不是小妖怪,阿宁是祖宗。”丞相笑他一句。
“相爷,为什么我的头发是白色的呀?你们的头发都是黑色的,阿宁也想要黑色的。”童子声音脆脆的,像窗边的风铃。
丞相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垂眸想了想,说:“北方有个神仙,有着白色的头发,还有一双异色的眼睛。阿宁的白头发,可是跟那个神仙一模一样呢!这样不好吗?”
童子飞了飞袖子,然后被丞相按老实了,才说:“管家给我讲过这个神仙,住在北方的冰海上,异族的首领经常去祭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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