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一片长久的沉默,灯花爆开一朵,噼噼啪啪的声音细碎可闻。老管家心中疑惑,不知将军此时为何突然没了话语。
“将爷……”管家抬袖斟酌词句,“可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了?小的好去找人来收拾了。”
“无妨,不过是东西碎了而已,不碍事。”将军的语气平和安静,听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跟景泰蓝瓶子里的九里香一样醺暖。
“那将爷您看,这该如何准备?”管家额上冒出了汗珠,将军的反应有些平静过头了,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将军泡在木桶里,水面上浮着芍药花瓣。旁边摆着香料桌子,上头一只仙鹤香炉里正燃着苍山籽,烟气袅袅,烛火照得他面容朦胧,眼神如丝。
木桶旁边,香料盒子碎了一地,还有一只白玉酒樽,酒水把香料都给润湿了。
将军咬了咬牙齿,隐忍道:“晏大人他,对这桩婚事可还满意?”
管家思忖一番,方才从容答道:“公主贤良淑德,容貌昳丽;晏大人才高八斗,眉宇堂堂,正是一对良人。想来丞相府,必定是欣然接受的。”
将军垂眸,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只瞧见他挺直的鼻梁,还有漂亮的唇线。他把管家的话咂摸了半晌,抬手从水中掂起一片花瓣,握在手心。
“是啊,他们那么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将军说,尾音带着点叹息。
老管家拱袖抬手,站在原地不知进退,奈何烛影摇红,屏风遮挡,他看不清将军的神色。
“也罢,容本官再思量几日,这个事敷衍不得。”将军语气淡然,长风过境般的自在,“你且下去吧。把马车套好,明日进宫去。”
老管家如蒙大赦,说了告退之后也就离开了,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里一片静谧,从来没有觉得夜色这么浓重而孤独过。他垂眼看着自己手心的花瓣,红艳艳的颜色,像是谁人的朱砂丹蔻,在他的心上染出蔚然的色彩。
不过是东西碎了而已。什么碎了?心中裂开了一条大缝,鲜血淋漓。惶恐和悲伤汹涌而出,很快就把他淹没了。
山苍籽的香味缠进他的头发,丞相说,他最喜欢将军身上的味道。
“遇见你之前,心里都是些窝囊事;遇见你之后,满心都是你。”
“我们去拜拜高堂,让我的父母亲戚,都来看看翁家的公子有多俊!”
“本官的家事你最好少操心!”
“我喜欢你。”
……
有很多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时而缠绵缱绻,时而怒气勃发,时而如秋风走马,时而如春雨杏花。将军就是栽在了丞相的声音里,然后再是他的面容,从此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晏大人就要成为当朝附马郎了。”
“丞相府想必是欣然接受。”
心中抽痛,但更多的,却是失望和愤怒。他明明给了丞相很多次机会,可是丞相从来不提起这件事。丞相甚至把自己勾结异族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但仍然没有说自己已经被赐婚的事实。
将军忽然想起他问“还有一件事没说”的时候,丞相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一丝慌乱究竟是为何而起了。
“鹤山……”将军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说呢?”
漏刻滴答,夜色倾倒在屋檐,房中寂寂无声。忽地,一大滴烛泪从红烛上流下,香炉里有噼啪作响的声音。将军把手攥紧,一瓣芍药花被他碾得粉碎,在手心里留下朱红的印记。
次日,丞相早早地就起来,彼时天还没有大亮。廊下挂着灯笼,窗旁一棵海棠树静静地伫立着,街上传来唱晓的梆子声。
今日是中秋,宫中设宴,外国使节都要来拜见,丞相自然是得早早地到场,好打点上下,莫要到了时候出差错。
他昨晚喝了一点酒,一夜无梦。丞相早晨起来还有点沮丧,因为在梦里他能见到将军,还有漫山遍野的花海,游川走马,笙箫相答。
在婢女的伺候下梳洗过了,站在镜子前穿衣裳。中秋宴会这种场合,自然还是穿着官服最为妥当。他伸着双臂,婢女们给他打整袖口和玉带。
补子上绣着仙鹤祥云,肩上则是团花如意,珠玑昭明月,黼黻焕烟霞。
“本官与潘安宋玉比,谁美?”丞相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梳着双髻的婢女惊了一惊,抬眼觑觑丞相的脸色,忙退到一边去,垂手应答:“潘安宋玉不过是世人传话,谁知到底美不美。老爷可是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瞧着还是老爷更加美貌一些。”
丞相听得这一句,笑得似一夜春风回转来。他没说什么,满心欢喜地转身正要出门去。走了两步却又转回来,打开了衣橱,抱出他那件湛蓝的衣裳,喊婢女叠好了,放到马车上去。
婢女心下疑惑,不知老爷此举有何用意。却见丞相喜笑嫣然地甩袖出门去了,也就当他是爱美,想多换两身衣裳而已。
丞相坐上套好的马车,东方一两颗星子还在闪烁,街市上的早点摊子摆起来了,腾腾地冒着热气,飘着一股红糖豆沙的甜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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