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了一阵子,忽觉正事还没有做,两人分开了,笑吟吟地去捧起一盏糊好的灯笼。丞相点燃了火折子,将军捧着灯走到栏杆前,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才放手让那灯笼飘出去。
灯笼是将军亲手糊的,请教了外头的老师傅,费了好大力气才做成了一个,这会儿就放上去了。他们并肩站着,仰着头目送灯笼越来越远,飘到帝都上空,和万家灯火融成一片。天幕高远,星月低垂,山冈在远处如漆黑的泼墨。
丞相牵着将军的手,继而十指相扣。他们没有说话,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我终于也为你放了一盏灯了。”将军亲了丞相一口,说。
丞相撩起自己的长发,安然微笑,语气中有江山倥偬:“看见帝都了没?下回你回来,我给你点一整座城的灯火。”
这是丞相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将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得试探着:“你这是要君临天下了?”
丞相无所谓:“你猜。”
“白天广陵王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将军又问,眺望山下的城市。
丞相刚想回答,却听见尼姑庵里传来一阵闹声,有人点起了油灯,听着那声音,像是朝着他们来了。紧接着,一队麻衣尼姑出现在不远处的悬空回廊上,手里都抄着家伙,正往这边张望。
两人心里俱是咯噔一声,这怕是被庙里的尼姑发现了,被当成了蟊贼,要和他们拼命呢!说不定刚才又亲又抱的被小尼姑发现了,回去说庵里潜进变态啦!
丞相砰的一声就炸了,怎的这会儿还被人抓了个现行,简直无地自容!他一转身拉着将军翻身跃出了栏杆,施展轻功,带着将军乘风而下。山林被风吹动了,沙沙作响,他们在林木之间跳跃腾挪,衣袍翻飞像是夜里的飞鸟。
回头望望,半山腰的尼姑庵远去了,边上一溜儿的火光,想来应该是尼姑们靠在栏杆旁,在往山下指指点点。
又是这风声、林声、万壑松涛声,整个世界最逍遥的声音都在他耳边响起了。丞相像个孩子般放声大笑,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整个天地纳入怀中。那一刻,丞相觉得,这才是生命该有的姿态,真想一辈子结庐南山,再不问尘世。
将军陪着他一起飞下山崖,他一身的武功如快哉之风。将军过惯了逍遥的生活,听着丞相肆意的笑声,他觉得自己仿佛抛弃了世界,有丞相在旁边,似水年华也不值得悲伤了。
下到山脚,寻到拴马的石墩,丞相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按住将军的手,紧张道:“心肝儿,咱们上去一趟,怎的把我的马搞丢啦!”
将军顿时僵在了原地,一看,确实如此。原本两个石墩拴着两匹马,这下却只剩下他自己的那匹黑马了!丞相骑的是乌骢马,这会儿却不见了,周遭一切如常,地上也没留下印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山脚下两棵柏树并排站着,肩搭着肩,风一吹,树影婆娑,尽是细细簌簌的响声,在黑夜里犹如鬼神在窃窃私语。
丞相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脑子里很多画面闪过,是谁牵走了他的马?那人想干什么?刺杀他吗?刺杀......脑中又是猩红一片,瓢泼大雨扑面而来,雨中弥漫着安息香的味道......
“咳咳!”丞相胃中反酸,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军心中一慌,忙上前去扶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忽地一阵凉风从地上吹过来,将军仔细闻了闻,疑惑道:“怎么有一股酒香味?莫不是哪个酒鬼糊里糊涂牵走了你的马?”
丞相皱起了眉头,静心闻闻风中的味道,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幸好,不是安息香。丞相心中略微平复,浑身舒畅了很多,再仔细想一想,这酒香醇绵温厚,像是清江水暖,正是泸州老窖!
“哦哟。”丞相一拍手心,竟笑将起来,紧接着重重拍了拍将军的肩膀,示意他把马缰解开,一道回家去。
将军不明所以,一边解开缰绳,一边问:“你的马都丢了,你居然还能笑出来?敢情你知道这马去哪儿了?”
“你还别说,我真是知道这偷马贼是谁了。”说罢丞相扯扯将军的耳朵,轻快地甩甩袖子,哼起了一曲淮扬小调,提袍往烟火繁盛的城中走去。
将军更加糊涂了,但他知道丞相聪明,什么事都心中有数,遂也不再担心了。丞相已经走远了一点,忽地转过身子来朝他招手,身后花木掩映,城郭巍峨,一朵烟花冲上天空,砰一声在他头顶的天幕炸开了。
两人且行且停,他们没有骑马也没有绕行,并肩在熙攘的街上走着。今日是中秋,夜市格外热闹,画糖人的老头子今天也难得摆了夜摊,连连招呼客人来画一根糖棒儿。
将军经过一家脂粉铺子,停住了脚步。他看看身边的丞相,笑了笑,点了几碟胭脂盒子,包起来了,挂在马鞍扣下。再回头一看时,刚才还在一旁咬冰糖葫芦的丞相却不见了。
这下子着急了,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将军正牵马要去寻,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却没有人。
笑声从另一边传过来,将军这才知道自己被小把戏给骗了。丞相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呢,灯火明月,两相调和。
将军笑他:“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些小把戏,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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