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川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说:“别瞎想了,睡吧,听着这雨声,好好睡一觉。”
伏羲垂下眼帘,蒲川在旁边给伏羲铺了一层毯子,叫他先行睡下。伏羲一直推辞,直到蒲川把他按倒在毯子上,才没了动作。
雨声不减,但雷声渐渐远去。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伏羲向内侧躺着,和衣沉睡。蒲川靠着廊柱,低头看了伏羲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头去看外面无穷无尽的大雨了。
第二天蒲川很早就醒来,他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的味道,还有底下草木的芬芳。蒲川起来站了一会儿,走到栏杆旁去看天象,乌云正在一块一块散开,有光从缝隙里漏下来。
他听到几声鸟鸣,不知为何这个清晨如此宁静。伏羲还没有醒过来,蒲川没有叫醒他,腾身翻越出栏杆,轻盈地落在外面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
他转过几个弯,循着香味找到卖包子馒头的铺子,原本只要了两个蛋黄酥,后来寻思一想,又叫店家多加了两块甜咸饼,还有一袋蜜三刀。
蒲川把一袋吃食揣在怀中,烫烫的,他伸手拍了拍,沿着原路回去了。
伏羲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裹着毯子,坐在原地看外头的景色,神色不悲不喜。蒲川跳上二楼的时候,伏羲听得动静,回头看到蒲川背着长刀走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伏羲问他。
蒲川看他一眼,找了一块木板垫着坐了,指指伏羲身上的毯子:“巧了,走到半路发现我的毛毯忘记拿了,这不就回来问你要了吗?”
伏羲大窘,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是人家的毯子,他连忙把毯子扒下来,仔细叠好了,放在蒲川的膝盖上。
蒲川看伏羲手忙脚乱的样子,倒也饶有趣味。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进退不是,伏羲说:“大侠您不赶路吗?”
蒲川摸摸自己的下巴,说:“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怎么,你急着回家去?”
“我没有家,我爹昨天自杀了,我的家被衙门烧掉了。”伏羲淡然地说,“之前衙门说按一厘地八吊钱来算,我爹不干,说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卖不走。后来他自杀了,衙门就说屋子没了主人,就全部烧掉了。”
“难怪你现在还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蒲川一时不知怎么评判,只得从怀里摸出包好的油纸,一层层打开了,递给伏羲。油香很浓,带着甜丝丝的蜂蜜味道,被蒲川用体温捂着,香气四溢。
蒲川自己掂了一块蛋黄酥,叫伏羲多吃一点,不要客气。蒲川没有吃饼,他在吃那袋蜜三刀,长久地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晨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氤氲出洛阳城里繁华的色彩。
蒲川问伏羲想去哪里,伏羲说不知道,也许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洛阳城里,等老得走不动路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离开。
蒲川说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伏羲说我跟着你能做什么?蒲川想了想,说你帮我背这把刀。
“如果真是这样,那伏羲还真是求之不得。”瞿伏羲把那袋蜜三刀放在地板上,“大侠,您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蒲川反手握住刀柄,微微抽出一些,伏羲听到金石摩擦的声音。他定睛往上面看去,乌金刀面上镌刻着两个字,羲和。
“羲和。”蒲川说,把刀按回去,明光一闪,“太阳的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光正好沿着屋檐洒进晦暗的厅堂。伏羲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中看到有尘埃在飞舞,破败的经幡垂挂在角落里,死气沉沉但又生机勃发。
伏羲突然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昨夜电闪雷鸣之后照样有叶上初阳。就像他的名字,取自某位上古的天神,万物始化,生生不息。
“怎么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我可以收你做徒弟,然后你就去收拾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蒲川说,他把没吃完的食物仔细地包好,放进自己的行囊里。站起来,抖了抖袖子,抬腿要往外面走去。
“瞿某,”蒲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伏羲额头贴在地上,朝着蒲川的背影跪拜,蒲川逆着光,背上一把长刀坚毅挺拔。蒲川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乱了阵脚,他赶忙扶起伏羲,手忙脚乱了一下子,把长刀从背上卸下来,一把捆在伏羲的身上。
“行了,你现在是我徒弟了,别尽整那些没用的,什么不杀之恩,咱们之间不讲这个。”蒲川重重地拍拍伏羲的肩膀,招呼他跟着自己走。
伏羲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把长刀调整好角度,跟着蒲川走出了佛堂。佛堂里的罗汉金身已经蒙上了灰尘,但表情依旧慈悲善良。天下不仅仅只有一个洛阳,还有山南海北,还有万里天光。
☆、顾昭
丞相在自己的别业里招见了梁顾昭。丞相的别业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建在郁葱的山脚下,靠近临水的郊外。丞相平时不常来住,只留了几个佣人在洒扫。常年没有人来往,宅子里更显得人声寂寂。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丞相的宅子自然不是陋室,所以照样常年花团锦簇,百鸟和鸣。
丞相站在门口接见了远道而来的梁氏家主,那天他穿着乌紫的交领袍子,亲手扶着梁顾昭的手臂把他请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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