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骑马离开帝都的时候,闻见雨中飘散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像谁的梦境,开了一层又一层,自在安宁。
将军骑马闯过了避暑山庄安置的前哨,他举着手中的将军印,卫兵见了都自觉地让道。将军的马跑起来像一阵狂风,绝尘而去,将军的黑色披风飞扬在风里,穿过舞榭楼台,荷花小池,一路往皇帝的殿上去。
皇帝一听下人禀报将军求见,连忙扔下了手中的朱笔,叫人传丞相来批阅奏折。皇帝整理好腰带,甩着袖子到正堂去接见远道而来的将军。
将军星夜赶路,在路上颠簸了两天两夜,他累的时候就把马拴在树上,靠着树干小睡一番。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到丞相在他耳边说什么话,将军没听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喃喃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人回答他。将军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在旁边的潭水里浇起水来洗脸,等他彻底清醒了,他在潭水中看到自己的面容,以及倒映着的湛蓝的天空。
一晃神,整片潭水都是丞相的脸,将军闭着眼睛甩甩脑袋,朝里面丢一颗小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将军骑上马继续往西方去了,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这次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还是为了什么人。
皇帝坐在明堂上,当即写了一封圣旨,盖上大印,叫将军接了,命令他以一品大将的身份,即刻启程。
将军当时跪在下方,双手将圣旨举过头顶,说吾皇万岁。声音铿锵有力,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起渺渺的余音。
皇帝又御赐了将军黄金百两,喊人送到将军府里去。皇帝本来还说把自己的御马也送给将军,将军婉拒了。将军说他有一匹来自哈萨克斯坦汗国的马,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疾风徐林,所向披靡。
丞相拿起朱笔要开始批改奏折,问身边的小黄门:“皇帝去见什么人了?”
“回大人,皇上去见将军了,现在人正在殿上呢。”
“见将军?出了什么事?”丞相停下笔,他本能地觉得事态不妙,而他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这个奴婢不好多说,大人不必多问。”小黄门垂手躬背,阴阴柔柔地说。
丞相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始在一旁堆起来的奏折里胡乱翻找,小黄门一看丞相把他辛辛苦苦垒起来的折子全打散了,慌乱地扑上去说丞相您放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想重新再垒一遍了。
丞相才不管小黄门鬼哭狼嚎,他一本一本翻开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视。这几天的奏折都是皇帝亲自批阅,丞相没有过问。平时自己批折子,看来看去都是些无聊的请安,而在他不问国事的日子里,国家就出了事,还是大事。
一直翻到最底下,丞相仍然没有看到有人上奏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除了荆州刺史上奏说长江又发了大水,淹了半座城之外。长江发大水和将军有什么关系?将军镇守的是长城以北辽阔无际的平原。
丞相颓然坐在地上,长长的衣袖铺展开去,像窗外明媚的晚霞。鸟鸣啁啾,一片浮云飘过,好似漂移的花园。多么和平安宁的景象,谁曾想过金戈铁马,喊杀震天,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凉州。
丞相心里慌乱,他想去见将军。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何况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夏天,丞相的相思,像城外芳草,萋萋长满了古道。
丞相打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皇帝正好站在门前,背着双手,神色肃穆,眉心一朵朱砂梅花。他把一本折子递到丞相面前,说:“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折子是暗金的封面,印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央烫着金印,表示来自哪一处辖地。丞相扫一眼就知道,那是北方军部交上来的折子。
丞相喉结动了动,他没说话,抬手接过折子,打开来看了,看到最后依旧神色安宁。折子被皇帝仔细地批阅过,在末尾盖上了玉玺,另外再盖上了将军的大印。
“臣知晓了。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丞相一甩袖子,朝着皇帝躬身拱手。他已经完全隐藏住了自己的情绪,他不能让皇帝看出端倪。
“站住。”皇帝回身,“你要去哪啊?去找将军吗?那不用您费心了,朕刚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将军马上就要启程出发了。”
“臣还有些事要去吩咐一下。”丞相拱手回答,他心里有点急了,说出话来也显得急促慌张,甚至带着点愠怒。
皇帝拿着那折子在手心拍了拍,说:“不用去了。这是圣旨。”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抗旨不遵和勾结边将,你选哪一个?”皇帝说,皇帝生气了,握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
丞相笑着看皇帝,说:“都是死罪,哪个都一样。”
丞相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很急,袍袖翻飞。皇帝在背后喊晏鹤山你给朕滚回来,丞相听见了,听得明明白白,但他依旧没有慢下脚步。丞相闭上眼睛,歪着脑袋撩自己的头发,把傍晚的霞光全部丢在身后。
将军本想去找丞相,但守在前殿的侍卫不让他进入,说没有皇帝的诏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将军好说歹说讲了一阵,奈何皇家的侍卫个个是铁打的心肠,刀枪不入。
夕阳慢慢下沉了,将军越过侍卫的肩膀朝山庄的深处望去,余晖涂抹在层叠的花草上,光晕涣散。将军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他写给丞相但是没敢寄出去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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