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清风拂面,蔚蓝的天空映入他的眼帘。
致愣在原地,耳边响起啾啾的鸟鸣,天上浮云流转,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他抬头望去,根深叶茂的桂树在风中婆娑起舞,桂花次第开放,像是在迎接他的归来。
不知为何,眼泪划过脸颊,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激动、悲伤、喜悦,一时间难以言说。他吃力地从土里爬起来,大字形躺在青草地上。草木微带苦涩的清香气息充斥鼻间,致默默地流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他的脸颊。所有委屈、所有痛苦,都在眼泪流出来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他的记忆像是被人割坏的画,斑驳不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一概想不起。他似乎早就死了,这里就是他的坟墓。致张开双臂,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清风拂过他的脸颊——
如今,他重返人间。
他闻着桂花馥郁香气,坐在树下晒了一天的太阳,等到金乌西落,肚子咕咕直叫时,致才察觉他还要吃饭。原来就算死而复生,他也要吃饭睡觉。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山外走去。
他依稀听见江水奔流的声音,只要沿着河走,就能找到人家。致想也不想,就找到出去的道路,像是曾经走过一般。他饥肠辘辘,披星戴月地赶路,直到第二天黎明时,他终于看见了传来水声的河流。
致长舒一口气,走了六七个时辰的山路,他已经精疲力尽,只想睡一觉。他注视着眼前这条雪浪翻涌的江河,肚腹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错愕地低头看去,透过褴褛衣裳上的破洞,他肚上慢慢裂开一个狰狞的伤口,像是刀枪所伤。
鲜血汩汩流出,致的视野逐渐模糊,他听见一个男声惊讶道:“你!”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致疼得浑身抽搐,大汗淋漓,眼前那个男人大步跑来。明明未曾见过他,可致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男人值得信任。
他软软地跪倒在地,一头栽进男人的怀里。
……
路易从梦境里抽身而出,却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树干,长腿搭在隆起的树根上,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醒醒。”
路易抬眼望去,发现一袭雪白的僧衣年轻和尚笑意盈盈,他站在他面前。和尚眼角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而在和尚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年轻人,不过穿着广袖深衣,手里一把折扇,眼角也没那点朱砂痣,显得温文尔雅。
路易错愕,浑身都僵硬了:“你们……我……怎、怎么回事?”
善逝凑过来,“你终于醒了,我和司马致都等你好久了。”
路易情不自禁往后一退,后背抵住树干,惊讶得话都说不清楚。他双手聚在胸前,嘟哝:“我是在做梦吗?”
头顶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做梦也没错。”
路易仰头看去,一身甲胄、披坚执锐的致正坐在树上,他微微低下头,脑后梳起高高的马尾。他的英俊,与司马致、善逝截然不同,或许是自诞生起就孤身一人,也或许是那三百年的遭遇,致显得有些阴郁冷漠。
善逝摊开手,满不在乎道:“我们现在就是一缕执念,执念你知道吗?”
路易诧异,没能理解善逝的话,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没太懂。”
司马致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扇子上绣着灼灼桃花,却并不显得轻浮,他说:“我们是留在招摇树梢的一缕执念,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我们代表了你在当时最放不下的东西,以为你得不到解答,所以才没有消散,反而一直留在桂花树种,等待未来的自己告诉答案。”
他含笑合上扇子,指了指树上那个阴郁的青年:“譬如他,你知道他最放不下的是谁吗?”
“雪灵。”路易想都不想,直截了当道。
致牺牲时十九岁,被抛尸在红莲道,随后以魂魄的状态苏醒,沿东墟江逆流而上,来到冥土赤水边,然后遇见了尚且稚嫩的雪灵。他与雪灵乃是兄妹之情,他也的确将雪灵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在被九阴君捉住,投入雷渊、鬼蜮的两百年里,他止不住地憎恨,憎恨雪灵的欺骗,憎恨九阴君的恶毒。直到被关在极北九幽冰洞时,只有雪灵同他朝夕相伴,而他也渐渐直到自己的身世。
一个因阴谋诞生的灵魂,即便不是雪灵,他也会落入九阴君的掌心。
善逝笑了起来:“看来你确实找回了过去的记忆。”
致跳下树,稳稳地落在地上,路易与他对视,发现致的眸色极深,几近于黑色,如同出鞘的长剑,整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冲天的煞气,叫人不寒而栗。致上前一步,与他靠近,他垂下眼帘,道:“雪灵现在还活着吗?”
“她魂飞魄散,”路易不自觉地抚摸粗糙的树根,情绪低落,“在我眼前化成飞雪,不知道飞向何方。”
致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淡。他颔首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很愧疚,说自己为虎作伥,能魂飞魄散,洗去罪孽,倒是最好的一条路,”路易说,“你难过吗?”
致没有回答,反倒定定地看着他:“那你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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