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屹山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值得怀念的一夜。
因为他知道,天一亮,陆冲云就要带着他心爱的疯子,遁入这无边的荒山中,隐匿踪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他们。
或许在很久以后,某个偏僻的小山村会迎来两个自称是兄弟的人,一个疯了,一个美极了。
两人可以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很穷,但是很踏实。
村里的人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曾经让中原的皇帝夜不能寐,一喜一怒,也引得大明朝的文臣武将惴惴不安。
这样的两个人,要做什么来养活自己呢?作农活儿?还是走方郎中?
陆冲云这么聪明,一定会赚到银子的。
周屹山静静地坐在那里,脑中想着陆冲云未来的样子。
那时候,这个人的脸上,应该是笑容吧。
应该是的,周屹山心中默默祈祷,祈祷是那种满足的,简单的笑容。
可惜,那个时候的陆冲云,他周屹山,是看不到了。
“差不多了”,对面的陆冲云忽然说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周屹山有些费解,但是这个男人的话,让他很想多听几句,他开始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他要走了么?
周屹山想说一些话儿来留着这个男人,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陆冲云对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连理枝的药性,差不多到时候了,所以。。。你也该上路了。”
周屹山一愣,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隐隐明白了陆冲云的意思。
陆冲云要逃到山中去,要带着景仁帝隐藏起来,那么,就不可能让别人知道,他曾出现在这里。
他说过帮自己,可是他从没说过,要放了自己。
打从一开始,他就要把这庙里的人全杀掉。
陆冲云一向是这么小心谨慎的,步步为营,才能在兴国生存了十年。
而雨停了,他要走了,连理枝从火里取了出来,药性消除之际,就是他周屹山的死期。
周屹山刚想张嘴,就见陆冲云在唇间比了一个手势,笑吟吟对他轻声道:“不要出声啦,瑜哥儿睡着了”。
这声音虽小,却好似有法术一般,钻入周屹山的脑子,让他昏昏沉沉的,无法反抗。
“拿起你的剑”,周屹山听见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仿佛是他自己的意志,从自己的心缝里传出来。
“刺进你的喉咙吧”。
血流入喉管的时候,周屹山抬头一望,对面的陆冲云已经收起了微笑,低头去抚摸怀里的男人,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周屹山被自己的血沫呛的头晕眼花,却发不出声音,好似被人捏紧了脖子,哽咽嘶哑如破烂的风箱抽动。
他想起小的时候,跟父亲上山去打猎,兴奋地掐住野雉长长的脖子,高高地举在手里。
野雉的脸上红红的羽毛,很是鲜艳,眼睛鼓鼓的,被他掐的更加突出。
那时他手下的脖子尚有温度,长长的一根,挣紧了骨肉,在动作间晃动,垂死挣扎。
曾经嘹亮的啼鸣,变成了如鲠在喉的喘息。
他能感觉到那喉管里,生命的慢慢消逝。
正如他现在一样。
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死去的。
周屹山在弥留之际,忽然觉得好笑。
他手脚抽搐着,眼睛充满了血,死的如此痛苦,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因为陆冲云怕他的死,惊醒了怀中心爱的疯子。
他其实只想告诉这个人,自己心底那一丝爱念。
番外~《荼蘼夜》
(完结)
11.
“真是寂寞呐”,陆冲云望着眼前徐徐燃尽的篝火,喃喃自语道。
“如果再不杀了你,可能就下不去手了”。
陆冲云苦笑着,瞥了一眼对面的尸体。
这个男人喉咙里插着一柄长剑,支在地上,身体依旧盘坐在原处,眼帘微垂,死不瞑目的样子。
从中原来的奸细,操着熟悉的乡音,陆冲云与他说着话儿,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正常的人这样交流过了。
还是一个说着家乡话的人。
景仁帝的神志,比四五岁的孩子还不如,听陆冲云的话,像是动物接到了指令。
对陆冲云来说,那是一种比死更可怕的孤独。
陆冲云时常看着景仁帝,心中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景仁帝会允许自己这样活着么?他会不会更愿意死去呢?
景仁帝如果清醒过来,只怕会更恨自己罢。
可景仁帝不会再清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陆冲云笑了,笑的眼角又泛起了泪光。
他情愿景仁帝清醒过来,哪怕是带着恨意,哪怕要杀了他。
“弟弟,冷,我冷”,怀里的男人蜷了蜷身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冲云。
陆冲云这才发现,堂中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熄灭了。
他赶紧将那灰烬中的零星木炭渣拨了拨,吹的见了火星子,加了枯草和树枝上去,重新燃了起来。
“瑜哥儿,亲亲我”,陆冲云抱着瑟瑟发抖的男人,轻笑道:“亲亲我,就不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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