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并非圣贤书中那般,是非对错恩怨明了,所学所感都只是引导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晏太傅那种高风亮节之人,在谗言下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宋霄的父亲戎马一生赤胆忠心,任谁也猜不到会为内奸所害。”
“反观朝中一些老臣,趋炎附势摇摆不定,却能安享晚年,荫蔽后生。你觉得公平吗?”
谢明珏并不言语,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道本就不公。”慕容澜将他的拳头包在掌心,“就算再怨愤也没有用,要学着去适应它,再由内而外将它改变。这不是你认为的委曲求全,而是韬光养晦。”
山不就我,我就山。
“大过年的怎么净跟你说这些。”慕容澜摩挲着谢明珏的手背,最终将他的手指一一手展平,“说说你的新春愿望吧,趁着朕心情尚可说不定还能实现。”
“臣没有什么想要的。”谢明珏摇摇头,他知道慕容澜说这番话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自己的目光更加长远,还在暗示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臣想要的陛下不会给。”
“你想要什么?”
“自由。”谢明珏望着帝王骤然沉下去的脸,自嘲地笑笑,“您看,您不会同意的。所以陛下,不要再问臣想要什么了。”
即便是后来获得自由回了岭南,谢明珏依旧无法释怀。慕容澜对他的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地为魏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谢明珏退而求次:“那您给臣一个理由,为何执意封臣为妃?”为什么谢明奕来了也不愿放过他?
慕容澜被问住了。
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补偿他?慕容澜自认为除了逼迫外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也不曾克扣栖凤宫的吃喝用度,何来补偿一说?
堵住那些催促自己早日完婚的老臣的嘴?似乎也不是。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只要自己不同意,再怎么催也无用。
自始至终那答案都好似蒙着一层纱,忽近忽远,无数念头犹如长风一般呼啸而过,怎么都触碰不到。
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欢喜。
白纱终究还是在微风的吹拂下,展现出它本被遮挡住的一隅。
那是独属他一人的山河人间——
江河波澜渐起,朗月迷雾忽生,天地之间荒草丛生,唯剩脚下一条植满碧色修竹的小径,蜿蜒前行。竹径的尽头,柔和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所窥所想慢慢与眼前人重叠。
这是他的因果、他种下的业障,亦是他穷尽一生追寻的执念。
慕容澜执起谢明珏的手,细细地看前日在他腕子上留下的印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他:“那爱卿先告诉朕,为何不愿接受封妃?”
理由真的太多了……
于公,未有子嗣,百官难服;于私,困顿一生,心中难平。
“不必答了,难得能同朕好好说说话。”见谢明珏静默不语,慕容澜了然,他放下那截腕子,直起身,“这些事先放一放 回宫吧。”
再如何逃避,到最终都必须直面它,到那时,分歧与争执怕是会更多。
走了两步,却未闻身后长靴踏上积雪的声音,慕容澜回头,发现谢明珏依旧站在原地,月白色的袍子几乎融入天色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要消失。
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实在太过不妙,一丝不愉爬上了慕容澜的眉间,三个字消耗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心:“怎么了?”
谢明珏立于疏风长空下,神色恢复日常的平静:“一夫一妻制,您身为帝王当以身作则。”
闻言,慕容澜微哂:“朕不过提了一句封妃,就寻死觅活的。若是真要立你为后,你岂不是要在大典上捅朕一刀?”
谢明珏:“……”逼急了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倏地回过神来:等等,立后?!
慕容澜欣赏着他的表情:“二月二是个好日子,礼部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谢明珏有些无措:“帝后之位怎可儿戏?!臣怎能……怎能……”
“你明明很好的谢子瑜,不要总是否定自己。”慕容澜的夸赞与鼓励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澜一挑眉,故意曲解道:“是觉得时间太赶了?”
谢明珏气急,却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承认确实觉得时间太赶了,似乎拖延了时间便能改变天子的决定一般。
慕容澜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亲手将他本就无望的期待打碎:“爱卿低估礼部的效率了。”
谢明珏踉跄了一步,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所求的不过是带着母亲好好过活,可命运为何这般待他?无论是封妃还是立后,都将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他与慕容澜之间最深的纠葛,永远无法摆脱。
他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 卜辞
原本应该在巳时接见百官,无奈天子心血来潮出了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安王只得先带着南衡先稳定局面,待慕容澜不慌不忙地踏入殿中,才抽空来到一旁休息。
人多口杂,消息传播得自然也快。大年初一便将前来拜谒的百官全部晾在一旁、自己陪同娈宠回府的帝王,古往今来想必也就慕容澜一个。在未央殿中等候了许久的百官自然无法苟同慕容澜的这一行为,对谢明珏也愈发地不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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