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恩静静站在对面。看着燕宛越来越苍白的脸庞,他心中的那个疑问似乎渐渐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你?”
燕宛的嘴唇几乎都没有颜色了,他张了张嘴巴,但是可能没有力气说话一样,终是又闭上了。
他在沉默,但是申恩的心里却有些不太淡定了:“你不是死了么?”
“你不是死了么”又是一个熟悉的问题,燕宛僵硬地抬起自己的头,他没有办法直视申恩,所以即使他的脸是对着申恩的,但是眼睛却是没有聚焦在申恩身上。
燕宛的脑子有些乱,一些本来已经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飞速的闪现,那种感觉让他感觉很不好。但是他只是皱着眉,强忍着。
申恩瞧着燕宛的眼睛,和他的神态,默默在心里琢磨燕宛的心思,但是嘴上继续问道:“那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燕宛的脑海中迅速滑过文衷衷年少时的脸庞,干净纯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小仙子一样。但是就是那样一张干净的脸庞,却带给了他最为可怕的噩梦。
燕宛的思维有些混乱,他觉得脑袋越来越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那种钝痛感,在脑海中浮现,燕宛摇摇头,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申恩似乎叹了口气:“算了,你不用再掩饰,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就是闻人司。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再问下去,那些记忆我想都不太好吧。”
燕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轻轻靠在轮椅上,像是身体都已经被掏空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申恩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燕宛的声音有些微弱嘶哑:“他与赵南陵是什么关系?我只记得他家有位大公子,如今若是还活着,应该三十多了。”
申恩慢慢道:“他是赵南陵的小儿子,是庶出的,不算出色。但是比较幸运。”
燕宛保持着自己微弱的声音:“那你和孙大人,为何会收留他?私自收留叛党,按律可是要杀头的。”
申恩声音亦不变,反而有些坚定起来:“我听从孙大人的安排,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去做,而且不需要问为什么。”
燕宛静静躺在轮椅上,似乎并没有认真听申恩的话。他有些累,像是要躺上一会,积攒下力气才能说话:“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也是孙坚交代你做的?”
“不是。”申恩立刻摇头,“是我自己想要弄清楚。”
燕宛失血的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你现在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申恩摇头道:“你这个话说的就很没水平了,看你现在难看的样子,断然是对于赵家很是愧疚吧。我就不信你会往外说。”
燕宛的面部肌肉微微僵硬起来,却是没能继续笑出来。他倚在轮椅上,看不出悲喜。
他对于申恩的推测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有些怀念那个姓氏,以及那些拥有那个姓氏的人。
赵南陵算一个。他是他的内师傅,专门用来教他念书的那个。他记得当年在整个北冥,便是太子也没有资格让相国大人纡尊降贵来给讲课的,但是他却是由身为相国的赵南陵亲自教大的,而且一教就是很多年,伴随着他读书、崛起、娶妻、丧妻、争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伴随了他很久的人,他却用极为不负责的逃跑来回报了他。扔给他一个前所未有的烂摊子,最后葬送了他全家人的性命。
短暂而剧烈的头痛再次在脑袋中划过,燕宛终于忍不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死死包住了自己的头。
他努力想在脑海中拼凑出赵南陵的样子,但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他却无法将赵南陵的模样重新拼凑起来!更让他有些崩溃的是,他不光无法拼凑出赵南陵的样子,反而有另一个碧绿色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浮现!
“我叫纪箬。”那个熟悉的声音好像在他的耳边浮现。清朗地,但是又带着一丝丝玩味。他仿佛在介绍自己,但是那种轻佻的语气,更像是在命令燕宛:纪箬是他的名字,他必须记得。
纪箬碧绿色的身影,鬼魅一样地在燕宛的脑海中回执不去:没错,当年的确是纪箬将他从昆仑的娼寮之中救出,将他带到了西凉,并且给他换过一双眼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光明。但是与之作为交换的,却是纪箬完全控制了他后来的人生。
如果说赵南陵是他前半生的领路人,那么纪箬就是后半生的领路人。前者赐予他的是荣光,但是后者赐予他的却是堕落与人格的沦丧。可怕的是,后者给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对于前者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甚至是连前者教给他的道德仁义都模糊不清了!
“呐……你以后就不要再叫闻人司这个名字了,闻人司是个贵气的名字,你这么脏的男妓,不配使用。有道是‘吾闻东山傅,置酒携燕婉’。燕婉可是有美少年的意思,不过,婉字未免太女气,燕宛就好,配你……你觉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如何?总该有点反应吧?就像我曾经也给我养过的一只漂亮的狮子狗起过名字,我叫它兰亭,它很高兴地冲我叫了两声,你应该比兰亭懂事才对,来……你也叫一声给我听听……”
熟悉而屈辱的往事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燕宛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应该想到纪箬,因为他本来是要回想一点有关于赵南陵的事的,但是让燕宛难以忍受的是,那抹碧绿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闻人司,虽然他还活着,但是命运却已经不能再游自己掌舵,只能在别人的支配下,走向无边的欲望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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