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止君拿走了它山石,明粢留在楼岚起身边,云中君创伤的刀口没有出血,若不是衣襟破口,楼岚起看起来就像沉睡着一样,嘴角还带着笑意。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啊。鲜活又明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得偿所愿的欣喜;楼氏覆灭,叶鸣蝉身陨,连殷希声也弃楼岚起而去,神天不是楼岚起的家,人间又何尝不是楼岚起的地狱?挣脱天人两界,楼岚起又要去往哪里?是地府吗?楼岚起愿意重入轮回吗?人间已令他大失所望,他还愿意重蹈覆辙吗?
明粢越想越心惊,竟开始质疑起自己的一意孤行。楼岚起会愿意吗?会愿意回到这具他已抛弃的肉体,会愿意回到这个他已挣脱的牢笼吗?
楼岚起会愿意回到这个只剩明粢的世界吗?明粢惨然一笑,心中苦味只有他自己知。
是什么为叶鸣蝉殉葬?是一个愈孤独愈勇敢的,拥有连明粢都不曾拥有的决心与魄力的楼岚起。
“你倒专注。”明止君去而复返,“有话要说?”
“老君…”明粢茫然回顾。
“老君,”明粢问,“我是叶鸣蝉吗?”
明粢是叶鸣蝉吗?叶鸣蝉的短暂人生精彩胜过明粢的漫长生命:叶鸣蝉是世上最好的开锁人,他甚至开启了楼岚起的心门;明粢是神天独一的战神,但他如今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他甚至输给了一半的自己。
明粢是叶鸣蝉吗?明粢能成为叶鸣蝉吗?
明止君反问:“是你如何?”
明粢张张口,话语卡在喉间几度翻滚后消散无踪,只剩茫然一句:“我…不知。”
“不是你如何?”
“我…不知…”
“明粢啊明粢,”明止君大摇其头,“神天千万年,你竟活得回头了。”
明止君再问:“你那别有人间的牌匾也挂得久了,我问你,你踏足过人间没有?”
明粢回答:“有一二次。”
“踏足人间!”明止君恨铁不成钢道,“走过一次,也叫踏足么?踏足,是要你走进去,走到人间红尘里去,染上人间的尘土,才明白做人的甜苦。冷眼旁观,算什么踏足?”
“我问你,明粢,踏足人间没有?”
明止君的质问如鸣警钟,明粢浑浑噩噩的的思绪被这振聋发聩的一响撕扯开来,透进一丝澄明的光亮。
“叶鸣蝉是谁?叶鸣蝉是人!是凡人!生在人间,长在红尘,就是凡人。你是东君又如何?凡人比你,有的是勇气!”
“还看不清?”明止君喝道,“叶鸣蝉和楼岚起能够相殉,明粢对云中君,就没有半点信心?”
遮天蔽日的厚重翳影哄然而散,明粢恍然大悟。叶鸣蝉已经得到了一个叶鸣蝉的楼岚起,而明粢,才将要拥抱他双人份的未来与爱情。
明止君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未生我时谁是我?既已生我我是谁?红尘历尽方知我,浮生长恨——”
“——有余悲!”
明粢在明止君渐渐远去的吟声中双膝一沉,他半跪在矮榻边,低头就能亲吻到楼岚起。
人间和东君没有关系,但楼岚起,却是明粢的别有人间。
第111章 照镜
观颐
大抵上了年纪的长者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擅自给爱重的小辈凑对。明止君也不例外。
含章苦口婆心地劝到声音沙哑,云中君就是一动不动。金银钿荘的直刀再华美,如含章这样一连看上几天,也不免要疲劳。
含章几乎是认输了:“云中君,您理一理在下吧,今日您若再无反应,明日相仪大人就不许在下来啦。”明止君说着要让两个小辈培养感情,驱走了明粢和贯鱼,将含章和云中君…及宿在云中君里的楼岚起凑到了一块儿。含章使尽浑身解数努力了七天,楼岚起愣是一声不吭,半点动静也无,含章受托的劝回楼岚起的任务,看来是要失败了。
意外之喜是,含章话音刚落,静置在上的云中君突然颤动了一下,刀身“唰”地一声出了一小截鞘,又一个急停,静止不动了。
一个圆乎乎的光团似乎是被一同推了出来,在半空翻滚了几下,才晃晃悠悠地悬停住,慢慢开始化出一个修长虚影来。
含章大喜过望:“神君?!”
虚影是一个龙章凤姿,琪树瑶花的俊美青年,眉目和楼岚起有八分相像,相差的两分是楼岚起不具有的沉稳和肃正,年纪似乎也比楼岚起大一些。
青年理了理鬓角,又掸了掸袖口,简单地整理完一番仪容才开口:“仙君错认了,在下楼雾起。”
含章曾在云中君刀身上窥见两道生气,一道经楼岚起证实,属于洗罪中的明粢;一道则来历不明,却恰与面前青年吻合。
“您是神君的兄长?”含章有些吃惊,“您一直在刀里吗?”
“是啊,若要算起,大约也有数万年了吧。”楼雾起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就微微地下垂,含章这才发现青年眼下有一颗胭脂色的泪痣,这也是楼岚起所没有的。
“舍弟贪玩任性,让仙君见笑了。”楼雾起说着抱歉,神情却并不多窘迫,反倒显出一股惯于纵容的淡淡无奈,“仙君稍等。”楼雾起话落,虚影变回了光团,一个错眼,便又回到了刀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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