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知这露凝霜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那些发难的人闻言变得更加黑沉的脸色,想来露凝霜也是稀罕物事。
德音似乎早有准备,奉上一个巴掌大琥珀杯,杯子是双层的,外层镂雕,内层浮雕在杯壁内,杯中液体大概只有一小口,无色无味,在月光照耀下倒映着杯中浮雕,我这才明白,杯壁上看似无章的花纹,原来倒过来却是一只异兽,鹿角牛耳,人身鱼尾,竟和传说中妫州的女怪有几分相符。
德音要把那壶青梅撤下去,我心念一动,拦住德音的手,做了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我看向坐在右排三座的青鸟,用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对德音说:“就把这壶酒,给信使送去吧。”
德音也不多问,也不迟疑,应了一声“是”,就下场把酒壶送到了青鸟桌前,然后又垂手敛目,沉默着退回殷希声身后。
青鸟不愧是一门之主,仅仅愣了一下,很快挂上一个无懈可击的假笑:“多谢楼公子。”方才他们还一口一个少侠的叫我,现在却像是约好了一样,通通改口成了公子。
一时间,随着我那壶酒的易主,全场焦点都转到了青鸟身上,他心态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做出恍若不见的样子,一直到酒宴散场,脸上都挂着完美的微笑。
露凝霜我倒是没喝,我总觉得那原本是为殷希声准备的。果然人都离开以后,殷希声探手捞过露凝霜,“咕噜”一口喝下去,没过多久突然就一头栽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德音见怪不怪,一边把殷希声扶到背上,一边对我解释:“公子其实也是宿醉,不过因为要主持青梅宴的缘故,拿白露霜强醒了酒,方才喝过露凝霜解了白露霜药性,所以才昏睡不醒。睡一觉,明一早也就好了。”
我庆幸还好没有喝了殷希声的药,又问:“不喝露凝霜会如何呢?”
“倒也不会如何,只不过会暂时丧失神智,但失智时候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还是尽早解了药性的好。”德音说,“公子方才若再迟上片刻喝药,恐怕就要在宴会上当众起舞了也不一定。”
我突然又后悔没喝殷希声的药了。
德音扶了殷希声回房,剩我一个人慢慢地在殷家四处晃,逛着逛着,就又遇到刚分别了不多久的青鸟。
青鸟开门见山问我:“楼岚起?”
我脱口而出:“我不是!”
“…”青鸟道:“楼岚起。”
我说:“我真不是。”
青鸟问:“那你是谁?”
我说:“我是楼因岚。”
青鸟就一脸“你当我傻子吗”的表情。
我对他一抱拳:“人在江湖,如江海浮萍,有缘则风吹而聚,风过则各自散去。我与信使已然经历过两阵风的相遇,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再会!”说完转身就跑。
深州富甲五十州,殷家富甲深州。富裕之家有个不好的共性,就是喜欢把住宅修得特别大,我家从前也是这样。不过我家纵横交通,前就是前后就是后,东南西北各自分明,不像殷家,活活把府邸修成了巨型迷宫。
我绝望地看着左边假山右边水,前面花丛后面林。举目一轮蟾宫月,低头一道青石路,环顾一片寂寥地,顾影一个伶仃人。
我,迷路了。
第61章 泰恒
观颐
殷希声醒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放下手里云中君,道:“你醒了?我名楼因岚,已是楼岚起的玄孙了。”
殷希声揉着眉心道:“好孙儿,给阿爷倒杯茶来。”
我:“…”我居然输了!
殷希声翻身坐起来,喝了一杯茶,清醒很多,但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欸,人老了,不中用了。”
我说:“有老的觉悟,还是挺好的。毕竟只有我永远青春无敌。”
殷希声不理我,挣扎着去洗漱过,又回来呆坐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云中君上:“好刀。”
“嗯。”
“小楼啊。”殷希声突然叫我。
“嗯?”
“和你哥说句实话,你家里,恐怕不寻常吧?”殷希声问我。
“是吧。”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大约和殷家差不多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殷希声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并不回答我,只是又问:“那你当初为何在绿蚁醅门前徘徊不入?”
“在想未成人买不买得着酒,何况家里还有两个更小的,怕做了坏榜样。”我说,“你呢?又为什么邀我进绿蚁醅?”
殷希声痛苦地捂脸:“我还以为你是囊中羞涩…”
我竟无话可说。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不错,我不过听了欧篁的话换身衣服,居然也有了被当做穷小子的一天。
“你居然未成人?”殷希声痛苦道,“我居然带坏了小朋友。”
“深州人喝酒哪有年纪小不小的说法?”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深州人一出生,就应当是要会喝酒的。”
“别说了,别说了。”殷希声摆手,“总之你不许碰酒了,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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