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就搭在殷府外的街口,戏班也将就只在台下搭了一个棚子,一班几十个人挤挤挨挨地睡在一起,并不避什么男女。即便在游走街头的戏班里,这个班子的条件也算差的了。
我随意拦了个人,告诉她我找小停云,那个妆上了一半,也可能是刚卸了一半的女旦就扭头朝里喊:“小停云,哪儿去了?出来,贵人上门了!”
我站在那里,就感觉许多人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戏班里多是大大小小的女孩子,正上着妆的,正挽着发的,都转头来看我。
小停云迟迟不来,我站在原处越发别扭,被人看得浑身难受。正当我不自在时,斜刺里横出一条手臂来,捞着我的腰往旁边一带,撞上一副高大身躯。
“收收心,收收眼睛。”叶鸣蝉的声音,“爷的宝物,可不能由着你们看个不停。”
我还没有说话,小停云就急匆匆地来了,说话时候还有些喘,断断续续地吸着气:“爷…爷久等了。”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略有不对。
我从叶鸣蝉怀里钻出来,看看天色,推了他一把:“几时了,不去赴点卯?”
“卯时早过了。”叶鸣蝉说着,还不忘讽我一句,“那时你还睡得正香。”
我皱皱鼻子,不接他的话:“点过了卯不上工,在这里做什么?”
“购置用物。”
我挥挥手:“那你快去,快去。”
小停云在旁边一脸莫名,走也不是,留也不妥。叶鸣蝉被我往外推着,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停云一眼,才迈步离开了。
送走了搅局的,我才能安稳和小停云说几句话,正要开口时,发现叶鸣蝉一走,方才移开视线的人又开始看我,我只好带着小停云离开戏班,随意找了间茶楼坐下。
小停云不大明白情况,小声问我:“爷要做什么?”
我首先问了她最令我不解的问题:“你为什么不随小凝风留驻踏花楼?何苦在这种江湖班子里讨生活。”
小停云眉头微蹙,犹豫半晌,才颇有些为难道:“不瞒您说,奴本是易州三大班之一金乌啼的伶人,只是天有不测,奴一日突然失声,此后再也无法开嗓了。”
“突然失声?”
“奴晨起时就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是昨日伤了嗓子,班主好心让奴休养了三日,谁知三日之后开口无碍,开嗓却不可能了。”
对于靠嗓子吃饭的伶人来说,这确实是毁灭性的打击。或许是当时的惶恐迷茫仍在小停云的心中萦绕不去,无从疏解,此刻一开口,即便面对的是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小停云也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奴看遍大夫,始终找不到病因。金乌啼不留闲人,奴打算到澶州投靠胞姐,便先去了一封信,却…”
小停云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茫然的哽咽:“却没有回音…奴又等了半月有余,才等到一位裴爷,他给了我一根金羽,告诉我…不要再等了…”
“羽毛?”我原本静听着,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什么样的羽毛?”
小停云自觉失态,牵起衣袖擦了擦泪水,才探手从襟口拿出了一根金羽:“爷是贵人,见多识广,想必见过这种物事吧?姐姐到底去哪儿了…”
我没有接,只就着小停云的手仔细观察:那是一根做工精致的金羽,羽冠上细细密密地布着羽支,连靠近羽根处的绒毛都惟妙惟肖。我并不了解禽鸟,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哪处羽毛。
我抬头看了一眼小停云,这个女孩眼里还含着泪水,正用一种小心翼翼地期盼目光看着我。我几乎要叹气,姐妹二人,一者为云外信杀手,一者为金乌啼伶人,分明一母同胞,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也不知小凝风用尽了多少方法,才能即保全胞妹的性命,又保全胞妹的天真。
“抱歉。”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欺骗小停云,血脉相连的姐妹之间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我没有见过。”
“奴知道的。”小停云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她其实早就明白,只不过甘愿怀抱一点虚假的希望,来获得坚持下去的勇气罢了。
“奴知道的…”小停云潸然泪下,“双子之间总有些灵妙的感应…奴失声时就有预感…直到看见这支金羽…奴知道的…”
小停云一直混乱地重复着一句知道,她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真相,我知道她的感受。血脉的联系大约是唯一能够跨过万水千山,沧海桑田而永不磨灭的东西。我知道的。
叶鸣蝉下工以后来找我,他看了我半晌,道:“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我看着叶鸣蝉,他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他墨如点漆的黑眸里深深沉沉的,只映出我一个人。
“没什么。”我说,“不过物伤其类罢了。”
第87章 再而三
观颐
大凡以“我们需要谈谈…”一句来作为开头的,后继内容都不会怎么轻松,所以殷希声说出这一句时,我就做好了准备。
果不其然他说:“我先替不肖子恒光向你道歉。”
我不明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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