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脚下一动,人已如惊风掠水,轻易便点浪而上,将落水的百姓拎上岸来;人还在空中,口中却向王樵说道:“放心吧,这些都算我的,不抢你功劳。”这一手玲琅功夫,端得显得人如鹤立,俊雅非常,被救的人惊异不定,都以为自己做梦,而岸上人则目眩神驰,愣了半晌才记得拍手叫好。
王樵笑道:“我才不要沾你的便宜。你要按我的规矩来,可不得把你那爱现的性子给憋死。我呢,本领不大,救三个人也足够了。”说这慢慢去寻自己帮忙的地方。喻余青要追,可难能周围百姓刷地一下围上来,又是有感谢的又是有敬佩的,更多是央他救人;不是家人失散,便是子女落水,他那飞横点水的上等轻功,就是武林上顶尖的好手,也少有能提一人飞渡河水,提着气还一面能说话的。
但再好的功夫也经不起轮番的折腾,若是平时,河上他几个来回也不成问题,但如今这洪水早已淹没河道边际,水面宽广,几度寻回往来,只能借力残存的树冠一点,极为耗费气力精神。待要救起一位大姊之时,谁料对方死死不肯放手她那整箱整箱贵重家什,反倒把喻余青狠狠一坠,一时卸了气劲,给扯进水里;这一路水波骤旋,身边连个抓手却都没有,喻余青又不敢放手这位大姊,有苦端得说不出。身在水中,更无处借力,便是再好的轻功也用不出来,还颇显狼狈;那水里不知泡过多少秽物尸身,浑浊不堪不说,更不提有多少肮脏疫病,他是轻微有些洁癖的人,更几乎仰过去。
谁料没漂一里,在前头一座桥孔上,却坠下一张大网,王樵站在桥头,招呼着四周有船和长杆的灾民,紧紧将渔网钩住了,做出一个隘口;他一边招呼着:“阿青!将人往这儿带!”
喻余青会意,一面让那舍不得和自己家财分离的阿姊扔入网里,一遍反身便扎入水中,再往后游去,将抱着树木、棺材甚至澡盆的人们轮番朝着这个方向带过来。这一下便容易很多,没一会儿,王樵那一张大网上便缀满了人;旁边县衙的船只开来,将他们陆续接到高地上面。
王樵蹲在桥头,看着浑身浸湿、面色苍白的喻余青留在最后,人们都忍不住赞他道:“小公子哪里的人呀!水性如此好,心又如此善!”
王樵躺在烂木桥上,笑嘻嘻地探手给他道,“是呀,人还如此俊!想必不用我搭把手便能上来了。”
喻余青说:“亏得你的好主意,我那张扬注目的本领倒是蠢法子了。”
王樵笑嘻嘻地说:“那也不是,我不会水,要不是有你,怎么能救这么多人?最多也就是救了你和最初那女子,所以其他都算做你头上吧。”
喻余青瞪他,可少爷趴在桥上,半露着脸,还有那舒袖里露出的半截藕臂,一只骨节分明、指如秀笔般的手直直伸过来。再看自个现在满身淤泥,满身污水,自觉不能脏了三少爷的身子,另外也是看他那份得逞的笑容有些个不爽,更有几分埋怨自己技艺不精,便朝旁边人道:“大哥,这根挂杆暂借一下。”将那用来救人的长杆向水中一插,整个人借势弹起,皎然一旋,人如游龙出水,让过了王樵的手,独个儿落在桥头。众人刚才逢他舍命搭救,这会儿又见他露这一手,都激动地发喊起来,莫天价响。只有王樵愣了愣,瞧了瞧自个儿空荡荡的掌心。
那挟箱带笼的婆姊倒是感恩,硬拉着喻余青,要去她不远处的亲戚家,那儿地势高,没遭灾,正好给他洗洗身子歇歇脚。喻余青浑身上下都脏得很,他那洁癖性子也是忍不得了,在水里时不觉得,这会儿分分钟快要了他的亲命,更兼这整天都救人,又水里来去,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几近脱力,这会儿和婆姊聊得动心,便想顺势答应了。
王樵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么,于是只耸耸肩道,“你先去吧,你今日也太累了。我还有一个人的名额,今日救完了,我们明日便可上路了。”
喻余青也是真累了,连劝他也劝不动,王樵也不挪步子,和他隔得远远的,只说:“我又不需动手,只要在这等着收网不就成了?”
喻余青还在看他,王樵只得摊开手:“拜托,阿青,我不是八岁那年了,不会走丢,也不会讨打。一会儿便赶上去找你们。”
“好吧,我便再信你一回。”喻余青答应道,“若是入夜了你还没回,我便回来找你。”
“你说什么傻话呢?晚上这洪泛的区域还不知道会怎么变,你老实呆好了,”王樵低声挤兑,“叫你爱现那些个堂彩,如今哪里还挤得出力气?”
“那也分对什么人。”喻余青道,“你的话,我爬也是得爬来。”
他凑得近了点,眼角一挑风波,低声朝王樵耳畔说道:“看少爷心不心疼人了?”
说罢又是那副笑眼盈盈,挂上脸庞,转头去提了那婆姊的箱笼,呢声细语道:“阿姊,我们可先走吧,我可片刻也等不得啦——”
王樵眨眨眼,把那贴着姑娘的背影从自个儿视野远端给眨出去。他重新爬回桥头上,扯着他的渔网,瞧着远处的云层,给过路的灾民们搭把手。恰才的村民们叫他:“小伙子,前边的溃口塌了一块,好些人落水了,快来帮忙!”他看见那底下忙乱一团的人中还有自家的佃户,谁也没认出来他便是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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