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_王白先生【完结】(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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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他这样的大宗师身份,被人推跌在地,狼狈不堪,那大概得是好几十年都未有过的经历了,莫说他自己愣在原地,另外两人看得也全然不知所谓,就好像是他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似的。汝凤生脑子里心念电转,心道:这是什么武功?借力打力?颠倒乾坤?化功神相?他脑子里霎时间转过无数种武功名号,可哪一个也看起来不是这一个。

  王樵见他被一跤摔倒,怔住苦思,心下歉然,道:“老前辈,这的确是借来的力,不过晚辈借的不是你自己的力道。”他顿一顿,也不隐瞒,“我用的也不是什么步法,只是你一动,周遭的气也跟着动,轨迹能看得清楚,自然就能避开了。就像你用大力去劈一片树叶,你掌风越紧,它越是能轻轻飘开。当然,沈老师说我这解法仍然是下乘,还是拘束于物形,若是上乘,我自是气本身,与气同为一体。你以有形之掌击无形之气,永远也不能奏效。”他也不藏私,将沈忘荃先前教他的口诀尽说了一遍。

  王仪大惑不解,喻余青眉头深锁,汝凤生却惊得瞠目结舌,半晌道:“不可能,这决计办不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炼性命之火,方能成顶天立地之人。越是习武强韧,越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一把性命汇聚三花,便是卓尔不凡、独一无二,如何能与寻常气息等同?”

  王樵摇头道:“所以沈老师说凤文练功习武的不好,胜负心重的也不行。我也还没彻底想明白,三把两式,所以现在只能这么着了。但要我看来,这和您那一套惯常的武功是反着来的。越是武功高强的,怕是越学不来这本领,也越容易被这本领克制。”

  汝凤生喃喃自语:“是了,这是‘空’的功夫,这么说来,曾经‘空相诀’和‘无生门’都有过‘忘形’的教义……但也不对,不对,这不仅是招式、发劲上要忘形……”

  原本习武之人,要达到至高境界,总要勤修苦练,学习众多,一日不缀,无论体用精气神,全部都要千锤百炼,身子里要真气满溢,骨骼肌肉要饱满健全,内力修为要精纯至罡,全部都是求“满”求“全”,于己一身一世界上求大圆满。所以外家专注根骨,内家探索内心,悟道要“入定”,求的都是一人一心的“不动如山”,固本保元,不被外界因素侵扰,其实却将自己与万物隔绝了。要知道在最自然的状态之下,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一切,都更无分别,由小至无限大,又由大至无限小,这样的道理,武学家却往往难以贯通。

  他越想越是明白,就也越想越是混乱,就好像在一处久闭的牢笼之中,他一生试过了无数柄钥匙,想将那把困着自己的铁锁打开,谁料却有人告诉他其实身后的墙是假的。那这一生,岂不归零?这所有的钻研,岂不是毫无意义?这一生爱恨,岂不等于从未有过?那坚执的是什么?追逐的是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百年种种,这时仿佛倒转,一件件纷至沓来,历历在目;他大叫一声,在殿内急急奔走,恍如痴癫。王樵急忙扶起王仪,对喻余青道:“我们快走!”王仪惊道:“他怎么了?突然发疯起来?”王樵道:“这是‘知见障’。他就像只鼹鼠,一直相信自己挖洞的方向是对的,以为自己在不断前进。结果挖了一辈子,发现自己反而还在原地。”王仪奇道:“一直朝前挖,怎么可能还在原地?”王樵道:“如果他在一个巨大的圆球上挖,绕着圆球挖了一整圈呢?”王仪想了想,摇头道:“难道这鼹鼠这么傻,不知道自己在一颗圆球上转圈?”王樵道:“如果这只鼹鼠他生平从未到过圆球之外,又怎么知道自己在圆球上转圈?”王仪一愣,张口答不上来,脑袋里蓦地想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又或者是‘只缘身在此山中’,陡然仿佛也窥见另一道极为高深的境界领悟,但凭她目前的根底造诣,只是朦朦胧胧,只隔一隙。

  王樵和她奔至前院,一回头却发现喻余青并没有跟上来。原来他根基已成,天资又极为颖悟,此时木香醉人,情识一昏,定力便弱,也被这知见障罩入其中了。

  他的情形与蟾圣又为不同,因为先前濒死一线时种入这嫁蛊,便仿佛寄生一般,一体二分,但仍然有宾主之次。他正需要的是蟾圣那种以‘我相’为尊,以万物为役的心法窍要,方能以精化神,以神占主;但此时王樵述说的这凤文却是一套反着克制蟾圣武功的基底,对他却无形中有大害。若是无所谓主次、无所谓我相,无所谓万物边界,那么‘我’与‘它’本无分别,‘心’与‘物’也更无分别,又何必苦苦抗拒,如此痛苦?

  他本身就介于二者之间,仿佛正于河岸边界的一条细线上岌岌可危地迈步,单这样一想,身上的疼痛便归于无形,二者之间原本牢守的界限却也在逐渐打破,便似潮水涨落,界限晦明;万物灰飞,皆归一处;再往下去,往小里去,本来都是没有分别……

  王樵奔回殿内,伸手想把喻余青拽起,他却纹丝不动,喊他也不答应,知道可能会陷入一种极为危险的境地,急忙捧住他脸颊,抵住额头,道:“阿青!你别想其他的,你听见我说话吗?”看他眼底闪过一丝诡暗淬火,便用手掌罩在他眼上,任由温热体温浸润入眼底,低声道,“你想着我,不用去想别的,只许想着我。”直待他被唤回了神智,微微点头,才缓缓拿开手心,捧在他脸颊两侧。喻余青只见眼前渐渐明晰,撞进眼帘便只是这一个人,仿佛这世上再无其他人;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若澈泉,里头仿佛有什么又是欢喜又是恼急地涌出来,箍着他双臂的掌心烫得吓人。他背后透出一片日光的雪白,亮得人睁不开眼。“没事了,三哥在这儿呢,……我们走吧,旁的事全不用管,好不好?”两人拖住了手,王樵转身拉着他往前走去,背影看上去好像要融入那一片白色中,和那飞舞着细小颗粒的明光胶着在一起、再也捉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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