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明道:“你不是做不到,你就是做得半截里头,有的能,有的不能。”他摇一摇头,将那信取了出来,交在他手里,“这就是你不能的那一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王樵低头去看信封上的字;触及眼帘便整个人顿在那里,浑身过了电似的猛然一悚,是不敢相信。
那极为熟悉的笔迹……
“可惜的是,这封信不是写给你的。这是一份‘江湖帖’,南派新任教宗喻余青这一次出关后,下了一份‘格杀令’。”卑明叹道,“你还是看看吧,你会对这些名字很熟悉。”
微如、微和抬着空轿子赶下山道时,就看见王樵捏着薄薄的纸张,坐在道旁怔怔发呆。俩小童笑嘻嘻地赶上去道:“怎么啦,师叔,又被太师父骂了?”王樵伸了伸懒腰,惫着身子讪讪道:“可不是吗?总也没些长进,难怪他老人家生气。”
“师叔你怎么可能还算没有长进呀——”微如吃惊道,“除了底小字辈的,您是上山时间最短,进境最大的了。”他偷偷压低声音,“我看好些个入门几十年的师叔师伯,没几个抵得上你!”
王樵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师兄师侄们修的都是性命,那是实打实的本领。我这本事来路根源和你们不一样,它不是自己的,都是借来的。至于真正该修的‘性’……完全不行啊。”
微和、微如都知道王樵所学和他们不同,倒更像是带艺从师,观中他只学道经,武学则由卑明另授。卑明真人以当世大宗师身份,亲授一个半道出家的跛子,据说身上还没有丝毫内外功根底,这何止惊世骇俗,更是令人嫉妒如狂了。王樵在山上五年,日子过得可不算太平。好在他为人实在冲和懒散,便有人欺负上头了都懒得欺负回去,并且一觉睡醒便连昨日里欺负他的是谁都忘了,当真是‘难挂心头片霭云’,是个极其适合修道的性子,久而久之,与他交好的小辈倒也多了起来。当然,私下里传闻卑明真人将从未授人的绝学都尽皆传他,想让他继承衣钵的说法,也从未断绝过。
他虽然入门极晚,但是由于是卑明亲传的关门弟子,所以辈分反而极高。但王樵也自然从没在这上面拿腔作调,有看不惯眼的分派他去和第三、第四辈的小辈一起担水挑柴、洒扫街道,他也照做不误,从没一句怨言。有时小辈们替他抱怨两句,他反而说道:“我名字里便有个樵字嘛,可见打柴是天生该做的事。只是前半生日子过得太顺,却从没做过渔樵耕牧的事儿,这会儿干脆补全了。”
因此两个小儿也不怕他,这会儿都挤在他身边说话。微和问道:“师叔,太师父到底都考你些什么,能不能说来我们听听?”微如也道:“是啊!是啊!都是什么奇门妙法,让你这么愁眉苦脸学不会?”
王樵想了想,往前一指,道:“你们看那边的山。”
此时已至秋深,山上大片红叶黄叶交叠一处,随着高低变化铺开山带,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师父要我把山看掉色儿。”
小孩儿都瞪大了眼睛:“哈?——”“看掉色儿?看成什么色?”
“黑白的,就像山水画那样。再把色看回来。如此三番。”他见俩个小鬼使劲挤眉瞪眼,笑道,“不是用眼睛看。得用这儿。”他戳了戳他们胸口,拍拍破旧的道袍上的土,站起来把信收进怀里。“替我跟希常师兄说声,我得走啦。”
“走?去哪儿?”
“下山去——”他拖了长音,脚下慢悠悠地一跛一拐,“试试。”
王争坐在门槛上睡着了,隐约听见偏门传来响动;家里人似都没听见,没有一个在。争儿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可以帮家里做事,跑到门边垫着脚拨动门闩罅开一条缝儿,见一个老乞婆在外头,衣衫单薄破敝,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一双枯手捧着破碗,满头敝发乱如蒲草,见开门的是个小少爷,往门里看了看,似觉得和他说并没有用,沙哑嗓音问道:“家老爷在么?”
王争昂了昂小脑袋,挺起腰板道:“我就是啦!”
那老妇一楞,旋即明白过来,笑道:“小老爷也是老爷。你爹爹在么?”王争摇头道:“我爹爹出家了。我现在就是家老爷!”他也不懂词儿怎么用,就胡乱地随着话说,学大人挺了挺胸脯,“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老妇怜爱地看着他,道:“没有什么事,只请小老爷赏可怜人一碗饭吃。”
王争看了看她,笑道:“你等一等!”迈着一双胖嘟嘟的小腿哒哒往院里跑,将自己桌上一碗甜粥、一叠柿饼拿下来,又噔噔跑回门前,一股脑交在她手里。“你都拿去吧!我还有好多呢,”他玉白透雪的脸上一双圆眼眨了眨,俏皮可爱,“你要是明儿还想吃,明天这个点再来,这时候姆娘们都不在——”
老妇却不看手里的吃食,只望着他。“小老爷太懂事了。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孩儿也不怕生,从盘里拣起一块柿饼,“我叫王争!五岁啦!”
“是‘真假’的真,还是‘至臻’的臻哪?”她轻轻问,“你会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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