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里他心情上佳,两人又故意留着空隙,借故在岸边烹药不往船上回,给那两个留下说话的余地;此时便偶然兴致上头,笑道:“那我来替你上发油。”伸手取了暖着的另一瓶香膏便要往他头上去抹,唬得喻余青跳脚起来,一把将他推开,“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王樵倒是愣了,“给你上油膏啊?没事,平时我看你做惯了的,我会弄。”
“哎,你你你别抹了,拿错了,那个不是……是……”他一面耳根子都红了,绕着炉子逃了两圈,实在受不了了,只得劈手将它从王樵手里夺下来,两人撞做一处,免不得被他合身抱住,落下一串笑来:“傻子!你拿错了,那是下头用着的……我嫌冷着难受,给放旁边温一温,偏你什么都要多事……”声音到后来,已是几不可闻。
“怎么,”这么一说王樵倒心疼起来了,吻了吻他鬓发侧畔,手掌收拢,“是不是还觉着疼?”
“没事,你别再来招我就是,”他半真半假地推他,“药汁都要熬干了,去,给他们拿去喝了,暖住身子别得了风寒……”
王樵笑应了一声,忍不住还是凑上来啄了嘴唇,交缠着腻了会儿才舍得松开;可迈开几步又停住了:“你说,我这会过去不会撞了什么不该见的……”恼得喻余青拿柴枝打他,“你当人人都是你啊?快去!”
那船厢里倒还真没有什么不妥,两人虽换了干爽衣裳,相对而坐烤着炭火,倒像是刚争过一场谈判似的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王樵进去时只觉得自己不尴不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无从接话,想着怎么开口却被那文小子先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抓紧放下药碗正打算出去,却被贝衍舟叫住:“王樵,我便不言恩谢虚礼了,只问你们这趟泛舟过湖,是要去哪里?”
王樵收拢了脸色,他明白会在这里刚好碰到,想必不是巧合。“看来我们是殊途同归了。”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心照不宣。文方寄一挑峻眉,绷紧身子:“你站哪一边?”
贝衍舟却放松了笑起来,眉眼间又回了些先前的纨绔倜傥,若不是此刻面色虚白,还要更是鎏秀一些。“我倒是想问问樵老弟哪里寻来那么个罕世美人,怕是难顾人间俗事,只想做天外神仙。”
王樵倒是一愣,笑道:“说什么话,你们见过的啊。你还给他做过面具——”
两人都是一怔,许多过往对应起来,倒也并不难猜;文方寄拧起眉头,“他是鬼面青狐!”
贝衍舟心下了然:“果然是他……那看来你这一趟是要为南派出头了。”
王樵烦心地坐下来,耷着肩弓着背,挠着脑袋觉得麻烦至极,“我出什么头?北派手里有十二家的把柄,十二家又拿住我的软肋,不得不过来走一趟。我哪一边也不站,我和他一起来,就是为了把这一个劫平了的。……哎,你们把药喝了,仔细别冻伤了肺腑。”
贝衍舟伸手想去端起药碗,袖口露出一截手臂,只见一圈细牙咬链如野兽犬齿一般,此时已经全嵌入肉里,磨出一道细细血痕,整双手被勒得全无血色,冰冷颤抖不已,居然连一碗水也端不起来。文方寄急忙托住他手中险些翻倒的药碗,绷着脸接过舀勺喂他,一面道:“耽搁不得,我们得抓紧回去了。”贝衍舟摇头道:“难得因祸得福,撞见王樵他们,趁着还没来人把我们抓回去,还是赶紧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王樵问:“北派还在要挟你,要你替他们在十二家面前打阵前风?”
贝衍舟苦笑道:“他们给我捆上这蚀骨银箍,赊了我这一双手使不上力气,叫我投鼠忌器,只能听他们吩咐行事。每日若是不定时去他们那里打铆,这东西不用十个时辰便能把我一双手铰下来。没了手对我来说可比没了命还要惨些。”他顿了顿,转过话来,“我倒是没什么紧要,只是他们这趟铁了心要重修十二楼,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拿住十二家的把柄?”
“十二家的把柄,他们拿到图谱时自然就已经拿住了。那廖燕客不是池中之物,他硬要我造起楼来,自然是为了非得拿到当年的传国玉玺不可。”他低声道,“这五年我虽然是阶下囚,倒也不是混吃白饭,把他们看得清楚。他们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韬光养晦,三管齐下,先是要拿住十二家一直垄断的江东地界;再来借十二家的刀杀人,以当年恩怨为由,打着惩奸除佞的旗号,好对南派教宗动手来‘主持武林公道’,这便名正言顺。他一箭三雕,却是为了掩藏真正的目的。你若觉得他们只会止步于称雄武林,怕是想错了。”
王樵点了点头,他这五年吸风饮露,倒也不是两耳不闻世事。“我听说北派与鞑靼名为对抗,实则交从过密。他们一个武林盟会,要寻前朝玉玺却也好玩得很。”
“北派借铲除鞑虏为名,手握义军。当年以武犯禁,至于堰天之灾,便是由于武林人士参与朝堂政变所起。如今他们若是拿住十二家,压制南派,便一统武林,自然得地利;身居盟主,手握军权,侠名远播,一呼百应,自然是人和。他现在只差天时未到——但像那样的人,天时未到,他可不会乖乖去等: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时不来造我,我便去造时。所以,当年十二家留下的这一招遗棋,他便要盘活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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