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看见过的鸟。它们聚集的方式,就像广场上的鸽群团团围住一个满身面包屑的孩子。
肖恩从没被鸽群包围过,曾经他还羡慕过有那种经历的小孩。
群鸟遮蔽视野,振翅声掩盖了真实外界的声音。只需要那么一小群鸟,就在一个人与世界之间拉起了帷幕。
几秒到十几秒之间,那孩子的世界不是再天空与地面构成,也没有建筑与草木,除了他自身以外,便只有羽毛与血肉。
肖恩在黑色肢体……或黑色鸟群之中,思维渐渐飘散开来。
他继续想象,童年时的自己站在公园广场上,被一群有灰有白的鸽子围住。
如果在那一刻,他能像机器一样被重置,失去对世界旧有的认知……那么在醒来的瞬间,他会不会认为世界就是由羽毛和脚爪构成?
如果鸽群在几秒后散去,他忽然看到无限的苍穹与充满几何线条的构筑物,以及来来往往的血肉生物,他会不会认为真实的世界已经崩塌,并因此陷入极度的恐惧?
如果他还是他,不是被重置的机器,也不是发疯的孩子,那么他眼前人来人往的公园,日常包围他的一切事物……又是否仅仅是另一层的“鸽群”?
肖恩的思维一直在持续,身体却逐渐放松,直到几乎失去触觉。他眯着眼睛,眼前是一片多变的暗色,类似人闭眼后在自己眼皮上看到的扭动而多彩的黑暗。
突然,某种尖锐的物体从这暗色中刺出,直逼近到他眼前。
他镇静地看着那尖锐的东西,它像是金属的长锥,又像是细长鸟喙。它一直在逼近,近得几乎能立在眼珠上,但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它根本没有带来任何痛苦。
肖恩站在公园广场上,远远地看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被一群黑色的鸟包围住,没有哭泣,没有挣扎,他正在观察着他的世界。
不只是那个孩子,还有站在公园广场上的很多人,每一个人都被白鸽或乌鸦围住。
日间是白鸽,夜晚是乌鸦。宇宙是由羽毛交织出来的天空。
周围的树木,山石,蓝天,云朵,太阳,月亮,人造建筑,哺乳动物,工业痕迹,远离鸟群匆匆而行的人们……这一切仍然正常存在,各自运转。
而对鸟羽下的孩子来说,那些事物只出现在日夜交替的缝隙中。是噩梦,是邪恶,是人生中最恐惧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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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德侧躺在地上,闭着眼,不敢睁开。
地面不平整,被压住的手臂被硌得又麻又痛,但他不敢睁眼看地上都有些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有什么,他曾经看见过。无非是一些人骨,头颅,皮肤,书本,便笺,记录着一些也许很重要的信息。
他并不怕这些书,而是他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岗哨,这是他眼前的假象,他害怕看到更真实的岗哨内部。
他蜷缩在这,手腕很痛,而且动不了。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为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骨折了,还是中了什么毒,被打了什么药……闭眼琢磨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手被铐住了。
回忆起这件事之后,手腕上的金属触感就更明显了。之前他根本没感觉到手铐,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什么姿态,只能感觉到一些麻和痛。
正常情况下,人即使闭着眼也能够了解到自己的姿势。比如失眠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虽然屋子一片漆黑,眼睛也闭得很紧,但手怎么摆、脚怎么放,自己全都清清楚楚。
只有在梦醒的片刻,人会有那么一小会儿失去这种自知。眼前的画面还在梦里,却听到了闹钟的声音,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点点时间内,人落入梦与真实的罅隙,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不知道自己是站着面对怪兽,还是仰面躺在床上,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摆在枕边还是压在肚子上。
这种瞬间既模糊又清晰。模糊的是对自我状况的感知,清晰的是眼前尚未散去的梦境。
伴随着闹钟声,梦里的怪兽或鬼魂仍在穷追不舍,心脏仍在因此而狂跳。
莱尔德之前一直处于这种“梦醒瞬间”的状态中,现在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点。
他想起,自己在意识模糊之前也读过一些书,知道了一些东西,但到底读了哪些,知道了什么东西,现在他又全部不记得了。
巨大的震撼仍在心灵上留有余波,而产生震撼的内容却被完全忘记了。
太奇怪了。他竟然无法调取自己获得的记忆。心灵深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会在不知不觉间把他新获取的记忆搅得一团乱,每次当他隐约觉得自己接近了重要的东西,这一现象就必定会发生。
就像连续剧里的倒霉警探主角。每次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就有人要暗中搞个破坏,把线索销毁、将线人抹杀。
而在莱尔德身上,他既是倒霉主角,也是线索和线人。他既被欺骗,又被一次次撕碎。
他下意识地又想伸手接触胸口,可是手被铐着,他做不到这个动作。他缩起腿,用膝盖和肩膀支撑着自己,先换成脸朝下的跪姿,再直起上身。
姿势的变化造成一阵眩晕。他无声无息地跪坐了好一会儿,才试着慢慢睁眼。
前后左右是高耸的书架,视野范围内看不见书架的尽头。书架全都高不见顶,像神话中高耸入云的大树一样伸向漆黑的高处。地板倒是普通的石板地,上面还胡乱堆着一些不成册的零散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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