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前的最后几月上一届的管理部几乎像狂欢,整日在南坪和九龙坡的酒吧停留。那时张骆驼和郑郑还私下讨论过,当时张骆驼以为他们因为不用再工作而高兴,能够悠闲地在富人区闲逛,并且享受接下来的闲散生活。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们狂欢的唯一原因是将回归故乡。
他们不属于这里,属于火星,另一个城市。
他们管它叫希望之城。
张骆驼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这些宏大而复杂的问题在他面前一一被展开,以他出乎意料、甚至不敢相信的方式被解答了,尽管他不能一时全部明白:仿造人、火星、地球、重庆。这些听起来太魔幻了,像电视剧里的五流故事。
他闭着眼睛,感到一切绕了个弯,又好像回到起点。
你和别的人不一样。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乔德说的话,在范柳屋中的某个卧室,乔德这么坚定地说。
他当时讥讽地回答,难道以你以为我们都没有感情吗?然后乔德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说,他真的这么觉得。除开管理部,别的人都没感情。张骆驼觉得很荒谬,但现在他明白过来。
你们都是仿造人。那句话在耳边回响。
你们都是仿造人。
你和别的人不一样。
那话挥之不去。张骆驼琢磨着这话。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他感觉仿佛有一针清醒剂从后颈的脊骨钻进来,咬住他的骨髓。
他忽然明白过来。一切像近在咫尺的海滩,他弯下身就捡起了贝壳。
“……你当时监控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表现的不像个仿造人吗?”他抬起头,忽然问道。
他听到乔德顿住了呼吸,而那些火星的街景流畅地从乔德的身边划过,在一阵堪比一切的寂静中,乔德的话在那郊区的影像之中,路人们的笑容之中,以及完美的像似某个毫无破绽的程序的滑行轨道通过。
“是的。”乔德说。
张骆驼转过头去,发现乔德的脸上出现于近乎悲伤的表情,但是那表情和悲伤比起来,还多了一些更具有指向性,却更模糊的东西,那些东西让乔德的悲伤显得没有那么令人难过,而是处于一种沉思的区间。
张骆驼注视着乔德,他感到自己在乔德的神情里迷失了,他喃喃地说:“那么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一切,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吗?”
这一次乔德没有点头,他的神情变得更加下沉了,沉入到某个区间,某个张骆驼无法看清的地方,但是并非是隐藏,因为乔德看起来,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下沉了——他仿佛在思考,又奇异地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靠本能回答。
最后,他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我想应该不是,我告诉你是因为——”
“仿造人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第45章 乔德的回溯(一)
乔德的面前坐着张骆驼。张骆驼看起来似乎很疲惫,他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松弛地搭在椅子边缘,他不安地看着乔德,黑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窗户上水银般的雨水倒映在他的眼中,变得畸形。乔德敏锐地发现这一点,就像他以前观察别人,他从那些仿造人或者人类脸上能捕捉到各种各样的神情。但张骆驼有些不一样,乔德从自己的敏锐中嗅探这一点。其他人的痛苦和疲惫让他无法感同身受,他只感觉到冰冷。但张骆驼的。他想。张骆驼的疲惫让他的手指隐隐刺痛。
张骆驼很快接受了他说的一切,尽管这些东西在不断打破张骆驼的底线,而且听起来无比荒谬,但他仍然接受了,然后继续追问下去。乔德觉得张骆驼之前已经猜到了很多,甚至无数次快要到达谜底,但他总在中途被某些东西所阻挠,比如说赵一,她的子弹打破了张骆驼运行的轨迹。
“你监控我的理由是因为我表现的不像个没感情的仿造人?”张骆驼问他道,他最终在一大串的线索里重新扣住了最初的圆环。那些问题,一个由原始问题变来下一个问题,这座城市,仿造人,火星,飞船,末日的谎言,接着他再次回到了初始。
乔德思考着,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从哪里说起?这很难,他想,觉得他的嘴唇被他的思绪粘住。
他眨眨眼,回忆像那些被泄露的文件在互联网中快速地传播。
“是的。”他艰难地说,那些词句从他嘴中流泻而出。
他看到那只幻象中的黄蝴蝶。
他追溯到过去,很久之前,当时甚至他不在地球,还在火星上。
那只黄蝴蝶。
那时他才八岁,从火星的草地上站起来。他没有抓住那只黄蝴蝶,因为它已经灭绝了。他笑容满面的父亲从草地的另一端走过来。乔德跑到他的父亲身边,一起走到博物馆跟前,它的门票售价二十九元,乔德在售票处旁边的无人摊位买了一片看起来非常新鲜的绿色的假松叶。他握紧它,准备走进博物馆,但一个扎黄色马尾辫的雀斑女孩匆匆地从他旁边跑过去,撞了他一下,那片绿色松叶从乔德手里飞出去,飘在天空中。“抱歉。”女孩边跑边说,朝乔德挥挥手,乔德没有来得及责怪她,而是追上那片绿色松叶,它黏在了一面画着各种难懂图案的涂鸦墙上,乔德走过去,气喘吁吁地发现它被黏在了一只行为艺术的假苍蝇上,乔德轻轻的把它撕下来,那只苍蝇的编号因此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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