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刚刚碰到茶杯的把手就被另一只手拦截了。张骆驼疑惑地抬起头来,乔德诧异地看着他,皱着眉说:“那是我的茶杯。”乔德显然是那种人,讨厌别人动用他东西,洁癖是他与生俱来的一大本能。
“抱歉。”张骆驼叹口气,去拿另一个茶杯。谁叫两个茶杯长得大同小异,白杯子,薄杯口,并且都散发着含有金属味的气息。
张骆驼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闭上眼睛。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这杯甜一些,犹如在含有腥味的金子上洒了方糖。
对面的范柳检查完了一遍合同,他似乎没有找到合同里的瑕疵。他皱着眉头,投影像静止似的,他翻来覆去地阅读着合同,直到时间变得凝固漫长。乔德看准时机,他把录音机轻轻地朝范柳推了推。
范柳没了办法,他用一种阴沉的语调说:“转卖人范柳同意授权给乙方……”他身后的白鹤飞下来,到他身旁,轻轻地用细长的脑袋蹭着他的肩膀,像是把他当做令人信任的栖息地。他们一闪一闪的,在房间里从浓郁变得透明,再变得多色。
第7章 《甜蜜蜜》(一)
他们从公寓里走出来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天空灰蒙蒙的,乌云之间夹杂着一些耀眼的粉色,是一辆飞船,它闪着红光,大概快没飞行燃料了。合同签署完毕后的气氛很不愉快,范柳的孩子被夺走了,他显然不想再和绑架犯聊天。他没有朝他们下逐客令,但神色很冷淡,他宁愿和大A一直说话,然后因为看不清大A脖子上显示的蓝屏幕上的回答而生气。这样反复几次后,乔德和张骆驼知趣地选择告辞,带着合同和满是数据的电子仪关上大门。
他们再次穿过千辉市场,去时比来时些容易,张骆驼走出金山公寓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打定主意不理那些起哄的□□。但还是有点失效,当披着亮片雨衣的□□在他身后追问:“想和我聊聊吗?”时,他仍然忍不住低下头,眼睛不知道朝哪里望。
“来吧。”有个涂着水晶指甲的黑发女孩走上前,她笑了起来,张骆驼能看到她的下牙齿有一颗被镶上红色玛瑙。
”抱……抱歉,不用。”张骆驼说,结结巴巴的,但这句话的作用为零,对方拽着他,指甲轻轻地陷入了他的皮肤。他知道这种情况对他自己不妙,应该摆脱,但他不想对一个女孩动手,或是说些什么。在他还在为难时,一旁在放缓脚步等他的乔德已经不耐烦了,他走上前,目不斜视地扳开那只手,让它回归原来的地方。女孩的指甲脱离了张骆驼的皮肤,两条弯弯的刻痕留在张骆驼身上,像一条断掉的电线。
“走吧。”乔德拉起张骆驼的手臂,毫不停留,径直朝前走去。在他们的身后,被拉开手的黑发女孩在后面目瞪口呆,但她没有拦住乔德,张骆驼猜她是不敢,乔德给人的感觉很唬人,仿佛在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不一会儿亮片雨衣们的踪影就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人群——瘾君子、戴着斗笠的修理工,在人群里穿梭的赏金猎人,钞票在四周递来递去,垃圾味和食物味混合在一起,像是在夜间派对。
乔德放开了他的手,略带讽刺地说:“下次注意场合。”
张骆驼听出了他的意思,但如果没有乔德的帮忙他也许现在还被抓着。
“谢谢。”他真诚地说。
乔德像没听到似的,加快他的步伐。张骆驼走在后面,看着乔德的背影。他注意到乔德的焦躁感现在比进公寓前好多了,签下合同让他放松不少。
乔德的飞船在停船场忠实地等着他们。乔德付给电子看守人两百个电子货币。张骆驼在飞船上听过广播,新闻里说近年来重庆的飞船拥有量峰值高涨,几乎达到爆炸程度。人人都看得出整个空域快要演变成一场灾难,停船场整日整夜都堵得像便利店。管控局不得不明令制止这一情况,比如增长商业停船场停船价,重点管控区拥堵的沙坪坝和九龙坡区。许多居住在公寓里的公寓阶层表示不满,但仍然不得不听从指挥,将飞船乖乖停在家中,避免沉重负担。
张骆驼听说再过不久就要进行飞船更替,过于老旧的飞船和导航仪不会再生产。张骆驼决定对阿煤隐瞒这些事,它对“淘汰”这种词格外敏感,有次它就是因为类似的事系统紊乱,无法再工作,张骆驼不得不悄悄从零件分解厂偷几个绝版零件给它更新,免得它陷入崩溃。
他们坐上了飞船,乔德发动飞行引擎,然后打开了人工智能导航仪。忠诚的导航仪为他们导路,张骆驼注意到导航仪的声音很沙哑,有点像最近很红的情歌歌手丽莎。但张骆驼不太在意这个,他稍稍摇下飞船窗户,咬着手指,无神地打量远处的全息影像。但他其实什么也没看。他的思维在上空盘旋,仍然似有似无地触碰着金山公寓,仿佛闭上眼,绕过巨大的图书馆,就可以抵达C展览室。
那些话语,滑倒在地上的感觉、无法动弹……
张骆驼扣着指甲,摇起窗,怀揣在他心里的好奇心和不安让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感觉像他初次打开重庆地图,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他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去:“乔德?”
“嗯?”乔德直视前方,没有回头,他正在让飞船转弯,好驶入第三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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