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看起来很完美,而正因为如此,任何缺陷都才看起来如此刺眼,引起人的注意。张骆驼知道这点。因此他没有发声,也没有打断范柳和乔德的言谈,他不想给范柳任何生气的时间,那会浪费他们的计划。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自己的杯子。
缺陷实际上是在乔德的身上,他在谈话过程中清了好几次嗓子,尽管他声音很轻,而且努力克制,但那声音仍然无法抑制地响起,偶尔清嗓子声逝去,咳嗽声又此起彼伏地作响。这打断了好几次范柳和他的对话,好几次范柳正说到兴头,或想提出一个精妙绝伦的观点,乔德都会恰到好处地发出清嗓子和咳嗽声打断范柳的思路,让他的兴致消失,而他们不得不花一会儿工夫整理对话,才能继续往下言谈。
张骆驼一言不发,他听着那咳嗽声,悄悄数着它出现的次数。
范柳说到了一个仿造人偶像计划:“我觉得——”
乔德适时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你去拿点药丸。”范柳终于忍不住了,他严肃地说,叹了口气,对着拼命压抑住咳嗽,背脊颤动的乔德。闲得无聊的张骆驼立刻站起来,准备找找看药丸。
“不需要。”乔德拽住了张骆驼的手,朝范柳摆摆手,示意没事。
“我不想吃药,我喝点水就行。”他转过头去,示意张骆驼道,“我的水呢?给我喝吧。”
他抬起头来,对着张骆驼露出疑惑的表情。
张骆驼假装愣了一下,然后又明白过来:“马上。”他说,他回过头,保持一种像是慌乱之中的步伐,在范柳的视线里转过身去,走到自己的背包面前,平常那里面都装着毛毛,但是现在那里面是另一些东西。他翻了好一会儿,才从中掏出一个绿色的瓶子。
“佛门”。上面的黑色花体字清晰地写着,正对范柳。
张骆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递给了乔德,甚至连看都没看那瓶子:“水。”
但范柳看的很清楚,他狐疑地眯起眼,打量张骆驼:“等等,这不是水。”他的拐杖轻轻地摆动了一下,视线担忧地移到乔德身上。
“什么?”乔德的疑惑看起来恰到好处,他本来已经准备拧开“佛门”的瓶盖,但这下他犹豫地低下头,看向那瓶子的标志。“佛门”。那酒上面的花体字在光线下无比清楚,对着全息投影微微地闪光。
他转过头来,对张骆驼说:“怎么回事?”
张骆驼将乔德困惑下的示意尽收眼底,他也假装困惑地皱起眉,走到乔德旁边,将酒的标志对准了自己:“抱歉。”他立刻露出了一个犯错之后的经典表情,既自责又惭愧,“我出门前拿错了,这个酒和水的包装很像。”
他甚至在空中比了比,都是绿色的瓶子,用玻璃瓶做成,这年头好的水和酒一样珍贵。
乔德朝他比了个责怪但是原谅的手势,他拿起那酒瓶,嗅了嗅,拧开“佛门”的瓶盖,浓郁的酒味立刻飘散开来。他试探性地喝下一口,苦涩的表情立刻被抛出。
“不行。”他又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不可思议地说。
范柳敏锐地看了一眼张骆驼,张骆驼感觉到了视线,他努力装作仍很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他小声说。
乔德摇摇头,他拿了张丝巾,吐出嘴中的液体:“这个时候我不想喝酒。”接着他像无意似地把‘佛门’放在桌上,他没有盖上瓶盖,酒味四处弥漫,很快覆盖整座屋子,那绿色的玻璃瓶身正对范柳闪闪发光。
范柳的视线扫过那酒瓶,然后是瓶盖。他清了清嗓子,原本伫立的拐杖轻轻地摇动。他看起来像很镇定,但是脚在十秒内换了好几个坐姿,有些坐立不安。
“我们继续说吧。”乔德收拾好一切,抬起头来,对范柳说。
范柳回过神来,他严肃地点点头,看着乔德将瓶盖再次盖在酒瓶上,那玻璃瓶身中的液体轻轻荡漾。他的喉结随之滚动一下,视线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一般,朝呆在一旁的大A做了个手势:“拿点水来。”大A立刻开始在地板上滑翔,几秒种后,它回到这里,头顶着一个水杯,走到了乔德的身旁。
乔德喝下了水,立刻不再清嗓子,他恢复了常态,继续接上前面断掉的话题,深聊下去。而张骆驼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安静地坐了下去,露出一副因为他们的对话昏昏欲睡的表情,实际上悄悄趁着这期间打量范柳。他发现范柳没有跟上乔德,他大多数时候只是轻轻点点头,或者赞同乔德,意见像是在一瞬间消失至无,而他的灵魂早就飘散开来。还有范柳的手——张骆驼发现,一直轻轻地颤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他震惊的事——但这里一片祥和,除开那瓶酒,它闪耀着。
张骆驼注意到视线总有意无意地划过那酒瓶,每划过一次那酒瓶,他的手颤动的频率更高一些。
张骆驼在猜范柳什么时候会受不了。范柳的喉结滚动的更加频繁,而那显然和乔德的话无关,他甚至没有在听范柳的话。
范柳开始冒汗。
张骆驼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但他还是再等了好一会儿,范柳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尽管他的嘴中止不住地轻轻吐气。张骆驼甚至开始有些怀疑了,这招会不会有用,或者范柳已经意识到酒的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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