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骆驼直愣愣地看着乔德的眼睛,完全无法回神过来,像是那全息影像将他关入了都市的牢笼。等他反应过他盯乔德太久过后,他才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来。他完全没想到乔德会这么说。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它将他慢慢地从上到下融化,甚至包括他的思想。他张开嘴,却只尝到亮度的味道。
他们继续朝前走,那些石子路和鸟的影像渐渐消失在身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骆驼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问问题,但不是因为他没有问题再问乔德,而是乔德的话,还有那异样感包裹了他和他的思想,他感觉他无法再开口,那些亮度融化了它们。
完全的沉默将他们包裹起来。
他看到大门离他们越来越近,逐渐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一起走到门边,停下了步伐,丝丝的冷风从细微的门缝里钻进来。张骆驼出神似地看着那扇大门肉眼几乎不可看见的门缝。从门缝里来的风刮过他的手,像一片薄薄的芯片。
“你还有问题吗?”乔德垂下头,在准备开门之前,轻声问他道。
张骆驼摇了摇头。
乔德伸出手去,准备开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在他的手敲响大门之前,张骆驼忽然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一晃而过,他甚至不能保证乔德听到了这个问题。
乔德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转过头来。
张骆驼抬头看着乔德,今夜他都没有这么近的这样看着他,刚刚他们一前一后答话,像是两个看不见对方的机器人或者幽灵,但在他们即将离开这座金属大门,各自回家时,他们终于发现了对方并对视了。乔德低着头,他用一种特别的神情看着张骆驼。张骆驼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以前他没看到过乔德的脸上有这种神情。但那神情又异常熟悉,张骆驼觉得他也许在其他的哪里看到过,也许在重庆这座摩登城市下雨时,也许是他路过游戏广场抬起头看向敦煌神佛时,又也许在不久之前,他已经破碎的记忆里。那神情在乔德的眼睛里生根,然后像软件病毒般扩散到整张脸。那神情和张骆驼的问题没有关系,和现在他们碰到的一切也没有关系。
乔德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发现,我也什么都不懂。”他说,灰色眼睛轻轻闪动了一下,接着伸出了手。
张骆驼本能性地昂起头,注视那双眼睛。他感到有一种轻微而温柔的触感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乔德的大拇指从张骆驼脸颊上轻轻地擦过,像落在飞船上的第一滴雨。
张骆驼的心跳动起来,那灰色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变成了一片闪烁的光影。
三秒后,乔德伸出了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发出一阵洪亮的呐喊,仿造人安保感应到了门的动作,转过身来,朝他们鞠了一躬。而在他背后,马路和城市的夜景通亮无比,飞船和行人共享着三维空间。
午夜,白日的喧闹在试图复苏。
第26章 靠近虚幻(一)
张骆驼想起乔德轻轻碰触他脸的手指。冰冷的,异常温柔。他开着飞船,不由轻轻一颤,偷瞄了乔德一眼。
上飞船后他们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向前方。
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在他们敲响门前那碰过他脸的手指,后者让他们陷入尴尬而微妙的氛围中。
一阵阵的疲惫像麻药注入张骆驼的身体。其间导航仪的蓝框闪了几次,阿煤想和他说话,但因为沉默的氛围不敢开口。乔德一直凝望着前窗,雨滴在飞船窗上降落,他看着刮雨器将它们粉碎成多半,一言不发。
张骆驼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这几天你不在公司,他们都在说你在忙。”
乔德回过头,也不自然地清清嗓子,他在座椅上动了动:“我那几天……状态不太好,让公司给我放了一个假。”他冷冰冰地解释道,但他的话听起来很犹豫。
氛围有些尴尬。他们从那天晚上就没再见过彼此,直到几个小时前重新恢复了对话。尽管张骆驼记不起具体的日期数值——他的记忆更具象化,那些白日或黑夜,没有乔德,一大片一大片空白。
他们就公司和假期这个话题闲谈起来,随便说一些话。那些话题都在安全区,但每一次的话题都要比上一次要放松和亲密一些,他们借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里攀岩,将他们这十几天的残缺弥补起来。他们都从空气中嗅探到本源,它的碎片隐藏在每个话题里,他们捡起碎片,互相靠近,将无形的联系于他们的交谈间小心翼翼地建立,就像一座桥,或者一个港口。他们试探,然后缓慢地迈出下一步,一点点地把尴尬和为难感驱散。
十几分钟后,尽管还有些尴尬,但那种沉重感在空气里慢慢消散。
张骆驼回答了乔德的一个问题,一边让飞船左拐。他的心跳在这些交谈里渐渐稳健下来,不再感到无法逃脱的慌张。
乔德说了一句像以往一样讽刺的话。张骆驼听着,不禁怀念地露出一丝微笑,他很久没有听到乔德这么说话了,他回过头,想要接话。然后他发现乔德正侧过头,注视着他,也许不是注视他,因为乔德的眼睛落在他唇边。他在看张骆驼的笑容。他察觉到了张骆驼转过头来,视线却没移开。城市夜景中,他的脸被偶尔闪过广告牌的纯白像素所霸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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